【中篇连载】月光如水（二）

六盘有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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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终于盘好了。柳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有些陌生，她自问，这是我吗？杏子在一旁感叹，啧啧，姐，你化妆起来真是太漂亮了。此时的柳叶头发盘曲，油光可鉴，修长白晰的脖颈，脸颊粉嫩圆润。有人说，女人在结婚的那天是最漂亮的。

柳叶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漂亮，但她还是很认真的在镜子里打量着自己。好象一个未曾谋面的姐姐或妹妹。她知道，这样看似风光美艳的日子可能只有几天。当生活步入正规，日子摆上灶台和饭桌，一切将会归于平静、平淡，甚至乏味。柳叶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婚姻有一种危机感呢？这本来不是她这个年龄的女孩该有的想法。

以后的日子谁能搞得清楚呢。父母几十年就一直这样磕磕碰碰走过来的，有时，柳叶看着父母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争个不休，柳叶就觉得无聊，就觉得一个家沉闷和憋屈。柳叶不喜欢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她一天都不想过。

也许是她太天真了，在一个锅里搅勺，在一个被窝里睡觉，怎么会没有个磕磕碰碰，吵吵嚷嚷呢。不过，父母吵过就吵过，床头吵床尾和，这让柳叶更觉得生活是个怪圈，她也更弄不懂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从镇上回来，院子里已经摆好了桌椅板凳，厨房里飘着各种各样的香气，像过年的气氛。如果是往常柳叶姐妹俩个早就跑到厨房里争抢着吃这吃那，但是今天柳叶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门口站着几个光屁股孩子，看到柳叶都像看新娘子一样围了过来。这个说，看柳叶姐姐的头发多漂亮。那个说，看柳叶姐姐的脸多白。厨房里帮忙的大姑婶子们都跑了出来，都啧啧的夸奖个不停。柳叶脸上虽然笑着，但她心里还是挺烦闷的，她想赶紧钻进屋子里，顶了门好好的睡上一觉。

一晚上柳叶都没有合眼。杏子比平时乖巧了很多，钻进姐姐的被窝里，不说话，只是默默的掉眼泪。她知道这是柳叶最后一夜陪她在这个炕上睡了。从此以后，这个大炕就只剩下她杏子一个人了。

快十八个年头了，都是柳叶陪着她，先是和父母睡在一张大炕上，后来姐妹俩个就睡在西边厦屋。虽然这几年杏子念书住校，只要回到家里姐妹俩个就形影不离，有柳叶在身边，杏子感觉比什么都轻松，什么事柳叶都会提前为她张罗，她根本不用操作一点心。

然而，柳叶明天一早就要离开这个家，离开父母，离开杏子了。杏子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失落和难过，她紧紧抱着柳叶的胳膊，眼泪顺着柳叶的胳膊流到了炕上。

其实柳叶更加难过，她真想抱着杏子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但是柳叶又强将泪水咽进了肚子里，因为，她不想让父母难过，不想让父母因为她的出嫁而陷入自责和痛苦中。那样的话，她会一直责怪自己的。

柳叶想陪妹妹说说话，想逗杏子开心一下，但她不敢张嘴，她怕她一说话，反而会让杏子更加伤心，最好的办法只能沉默着。

终于杏子抱着柳叶胳膊睡着了。睡梦里还在轻轻的抽泣，眼角还挂着泪滴。柳叶低头仔细打量着杏子，她突然觉得有这样一个妹妹是多么幸福呀。而让她不舍的是，她就要和这个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妹妹分别了。

这样的事实直到最后一个夜晚柳叶才勉强承认，她才真正意识到，她是真的要离开这个家了。而另外一种全然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生活她要如何去面对呢？柳叶不敢想的再多，她的头都有些发胀了。

窗户上泛起了白光，院子里已经有人开始生火，开始为柳叶的出嫁忙活了。这让柳叶的神经不由得紧张起来。

前些日子，母亲给她说了好多关于如何做个好媳妇的话。要什么嘴甜、脚勤、眼睛亮，要什么孝顺公公、疼爱丈夫、互助邻里。柳叶好像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但是柳叶还是不住地点头，她要给母亲一些宽慰。而她更担心父母以后的生活，杏子还要上大学，老俩口都是病身子往后的日子谁来照应呢？

虽然父母不止一次做她的思想工作，说家里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只要杏子能顺利考上大学，我们老俩口还有国家的退耕还林、土地补贴呢，就是不种地也足够两人的生活了。

事到如今，柳叶就是放心不下又能如何呢？这个家她迟早是要离开的，只是柳叶没想到离开得这么快、这么早，虽然柳叶在村子里已经是大姑娘了，但是与那些在外面求学打工的女孩子比起来，她还很小，还是个啥事都不懂的小姑娘。但是家庭的困境让柳叶早早的成熟了，这种成熟不仅表现在她比一般孩子懂事，懂得关心体谅父母，更重要的是连柳叶都不知不觉中发现自己内心有一种沧桑感了。

包括她的说话，她的一举一动，稳重得像个三四十岁的农村妇女。在柳叶身上几乎找不到一个二十岁女孩子固有的活泼、调皮甚至判逆。更多的时间，她只是把自己塞进没完没了的农事和家务中，有时，柳叶甚至忘记自己是个女孩子，除了每月一次的例假要去镇上买几包卫生巾，她几乎与外面的世界隔绝着。

要出嫁了，柳叶才觉得这二十年算是白活了。她没画过眉毛，没有涂过口红，更别说染个指甲沾个假睫毛了。

柳叶蜷缩在炕上，身上穿着新换的大红的嫁衣，柳叶被一团红包裹着，她的嗓子有些干哑，她想让杏子陪着她，但此时杏子又不知躲到什么地方了。她知道杏子此时的心情，她是不愿看着柳叶落泪伤心了。

但很快，柳叶听到院子里的对话声。“饭吃过了吗？”“吃过了。”“盼女的钱都压好了吗？”“压好了。”“那就打发亲戚走么。”“把筷子别上么。”柳叶知道男方家迎亲的已经到了，而且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柳叶被套上了一件黄大衣，腰间系了一条红丝带，头上盖上了红红的盖头。这个时候柳叶的父母，婶子都站在屋子里，静静地看着，偷偷地摸着眼泪。而杏子则抱了柳叶失声的哭了起来，声音里透着悲戚。

柳叶隔着纱巾看看父母，看看婶子，看看叔父，她忽然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有些昏昏欲坠，但她没有哭，她知道父母的不舍，但她不能让父母看出她的伤心。在父母和亲戚眼里她要做个漂亮快乐的新娘子。而对于杏子，她只希望将来能有出息，能一直陪在父母身边孝敬父母。

柳叶被一个男人抱着，这是当地的习俗，新娘子从娘家到婆家脚一直不能离地，柳叶的手里攥着一把红筷子，临出门时要闭着眼睛把筷子洒出去，柳叶胡乱洒了一通，但她听到众人喊，这柳叶的心公正着呢，门里和门外的筷子一样多，娘家和婆家的日子都会越来越好。其实，这也正是柳叶所期盼的。

柳叶被抱上了一辆红色的面包车，这对于柳叶来说已经够奢侈了。车子周围早早就围满了人，有几个孩子爬在车头上，试图撕下车头上的彩带和喜字。有人就议论，看柳叶多么的命大，都坐上汽车了。有人就挖苦，谁让你急着嫁人呢，有驴骑就已经不错了。有人就起哄，赶紧回去把男人给休了，坐一回轿车风风光光的再嫁一次。人群中就发出了嘻嘻哈哈的笑声。

柳叶心里想，只是个面包车么，已经把村子里的人羡慕的不行。那城里结婚的都一溜儿的桑塔纳，真正有出息的都跟了城里人坐上了汽车住进了楼房。

柳叶心里暗笑，都和我一样在村子里呆瓜了呆傻了，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变成了啥样了？好在她还被邻居们羡慕了一番，就是辆面包车，就跟了个种地的也只好认命了。

未完待续……

注：图片由AI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