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蛙｜散文

👦 文 华

《听蛙》

这两夜，总在更深漏断时，捕捉到几声若隐若现的蛙鸣。起初疑心是幻听——蛙声原是乡野的私语，

在乡下的夏夜，若没了此起彼伏的蛙鼓，便像沙漠失了流沙，北冰洋缺了冰川，总觉得少了几分鲜活的意趣。记忆里的蛙鸣，是童年傍晚最准时的报幕员，那时的我常蹲在田埂上，看暮色如何将稻浪染成黛青色，而蛙声便裹着潮湿的泥土味，从四面八方漫过来。

暮色刚褪尽最后一抹绯红，虾青色的夜幕才掀开一角，蛙们便迫不及待地登场。它们似是筹备了整日，此时纷纷鼓起腮帮，用最饱满的嗓音，奏响一曲曲雄浑的田园乐章。那声音漫过稻田，掠过瓜棚，在乡间的每一寸土地上流淌。乡人们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在蛙声的伴奏下，从容地吃晚饭、洗漱、纳凉，直至进入甜美的梦乡。偶尔有孩童追着萤火虫跑过田垄，惊起三两声短促的蛙叫，又很快被更宏大的合唱吞没，倒像是乐章里调皮的休止符。

稻田里，水稻在蛙声中绽放出细密的粉花，将清香播撒在夜风里；玉米、黄豆、南瓜、丝瓜和向日葵，也都在这歌声中悄然生长；就连厨房门口那一大蓬紫茉莉，也似被灌了美酒，醉意朦胧。露珠在歌声里轻轻滑落，夜鸟偶尔的一声啼鸣，像是从充满歌声的美梦中惊醒。而天上的繁星，也似乎被这热闹的氛围感染，愈发闪耀。

夏夜的村庄，已然成了蛙们的舞台。老人们常说，蛙声越响亮，秋收就越丰足，这说法带着泥土的质朴，却让每个夏夜都浸着踏实的期盼。

可这里是城市，钢筋水泥的森林里，蛙从何而来？我屏息凝神，没错，的确是蛙叫。只是与乡野间肆无忌惮的欢唱不同，城里的蛙鸣多了几分小心翼翼，“呱，呱”，一两声试探后，便停下来稍作歇息，再怯生生地继续。那声音像迷路的孩子，在高楼缝隙里磕磕绊绊，却固执地寻找着共鸣。

恰逢一场雨过，空气里弥漫着湿润而清新的气息。我漫步街头，途经一处小公园。仔细聆听，竟发现有蛙藏在花间，轻声吟唱。它们的背鳍沾着细碎的雨珠，在路灯下泛着微光，每一次鼓噪，都惊落几片颤动的花瓣。走过广场上的小桥，人工河两岸，垂柳依依，木槿摇曳，河面上睡莲静卧，水草轻舞。雨后的河水涨了些，显得格外辽阔，蛙们便蹲在睡莲上，穿梭在水草间，欢快地载歌载舞。有只胆大的青蛙甚至跃上石桥的栏杆，望着对岸写字楼的霓虹，发出清亮的长鸣，像是在与这座城市对话。

不仅如此，路边的冬青、红叶李，还有那嫩绿的三叶草丛中，也时不时传来蛙声。它们在枝叶间跳跃嬉戏，就连人家的花坛里，也成了它们的舞台。我看见一只青蛙蹦进便利店门口的绿植箱，惊得正在躲雨的流浪猫竖起了尾巴，这般奇妙的相遇，倒为都市夜晚添了几分童话色彩。原来，在这城市的角落，蛙声已然悄然蔓延。

这些蛙究竟从何而来？我想，或许是这场雨的召唤。大雨倾盆而下，树木贪婪地吮吸着雨水，而后慷慨地将多余的水珠抖落在花朵上；花朵吃饱喝足，又将雨水传递给小草；小草则把雨水引入泥土。低洼之处，雨水汇聚成小小的水洼，微风拂过，竟也泛起层层涟漪。这些临时的“湖泊”，成了蛙类迁徙的驿站，它们沿着潮湿的根系、攀着沾满水珠的藤蔓，从城郊的湿地，从公园的池塘，甚至从某户人家的鱼缸，朝着雨的方向集结。

雨，或许是蛙最思念的情人。无论路途多么遥远，蛙都义无反顾地循着雨的气息赶来。树脚下、花朵间、草叶上，还有那盈盈水洼里，只要有雨的痕迹，便能找到蛙的身影。它们紧紧依偎，用歌声诉说着无尽的思念与眷恋，那一声声“呱呱”，都是最深情的情话。我曾见过两只青蛙在积水中的快递纸箱上对视，它们的鼓膜随着鸣叫不断起伏，周围漂浮的落叶打着旋儿，仿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它们的婚床。

我久久伫立，不舍得错过这每一声蛙鸣。路过的行人，也常被这突如其来的天籁所吸引，纷纷驻足倾听。“听，是青蛙在叫呢！”有人惊喜地喊道。明知这是一句多余的话，却换来众人会心的点头与微笑。穿西装的白领摘下耳机，推着婴儿车的母亲轻轻摇晃起摇篮，几个孩童蹲在水洼边试图寻找蛙的踪迹，这一刻，都市的疏离感被蛙鸣轻轻击碎。

在这钢筋水泥的城市里，蛙鸣如同一束温暖的光，让我们感受到生命的灵动与喜悦。原来，无论身处何地，生命总能以最顽强、最美好的姿态绽放，教人怎能不心生热爱？当最后一声蛙鸣消散在黎明前的薄雾里，我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忽然懂得，所谓诗意，或许就藏在这些不期而遇的生命回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