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夏雷滚滚, 这一夜,醒着的除了我,还有无数人。这是粤西今夏的第一场暴雨,气象台发布了暴雨红色预警信号。清晨的朋友圈里有很多人在说这场雷暴雨:</p><p class="ql-block"> “打了一夜的雷,下了一夜的雨,我睡了个寂寞。”</p><p class="ql-block"> “又来停课,你逗我玩吧?能别下雨了不!”</p><p class="ql-block"> “女娲又要补天了。”</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半夜起来扫水,因为雨不断地涌进房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刷着这些文案,我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与水有关的画面。 </p><p class="ql-block"> 时间很久远了,大概是1988年前后,那时的我十岁八岁左右的光景。那个年龄无忧无虑,最喜欢暴雨刮风的天气,因为可以去“探河落”。</p><p class="ql-block"> 这得从村口那条五六米宽的小河说起。</p><p class="ql-block"> 河面上有一条小桥,由几根木头并排拼接而成,桥面宽度不到一米,平时挺牢固的,但暴雨天气,河水迅速上涨,把桥面都淹没时,走在上面就有点晃悠悠的感觉。</p><p class="ql-block"> 所谓“探河落”,就是等风雨小了,小伙伴们一起手牵手去走隐没在水里的木头桥,试探河床的深浅。十岁八岁的我个头是最小的,颤颤巍巍地跟在大一点的伙伴身后,一边小心翼翼地抬脚、落下,脚底找准了木头才敢踩下去,一边把另一只脚伸出去试探水深。脚底的木桥是滑溜溜的,还要盯着水里飘过的树枝和石子,真是分心乏术。有一次一个顽皮的男孩等大家走到桥中间时,他突然故意用力地晃了一下,把胆小的我吓得尖叫起来,拼命攥紧前面的人,手心里全是汗,但眼睛却忍不住瞟着桥下翻涌的水花,心里一边喊“好怕好怕”,一边又莫名的兴奋。明明几步就能走完的木桥,当时却觉得像走了探险长征路。 </p><p class="ql-block"> 我还记得<span style="font-size:18px;">空气里带着泥土和植物的腥甜。河</span>边那棵高大的苦楝树,叶子浓绿茂密,枝头挂着青绿的小楝果,像一串串迷你小灯笼。风雨把一些果子和枝叶打落下来,掉在河面上,随水流晃悠。苦楝树不悲不喜,抖落一身水珠,挺着腰杆继续守护这一条母亲河。</p> <p class="ql-block">(此为网络配图)</p> <p class="ql-block"> 是的,这是一条母亲河,它虽然很小,却滋养着一方水土一方人。村民用它灌溉农田,洗衣洗菜。在地里忙活了一天的农人总会走下河去,把手脚洗干净了才扛着锄头回来。</p><p class="ql-block"> 我最爱的是夏天的小河。一吃完晚饭马上就收拾碗筷,然后拿一个脸盆装着干净的衣服和一块肥皂就往河里跑,是洗澡去了。往往是男孩在上游洗,女孩在拐几个弯的下游洗。直泡到天色渐暗,手指头发皱,才恋恋不舍地擦干头发和身子,换上干净衣服,抱了脸盆回去,脸盆里除了肥皂盒,还装着换下来洗干净了的衣服。</p><p class="ql-block"> 有时候我们几个女娃心里痒痒的,就会偷偷约了中午时溜到上游去玩水。那里有块光滑的大石板,常年被河水打磨得泛着青光,我们总把它当跳水台。每次站上去都直跳脚,石头被晒得太烫了。明明心里直打鼓,却还要梗着脖子冲同伴喊“看我的!”深吸一口气,闭眼纵身一跃,“扑通”一声扎进水里,清凉的河水瞬间裹住全身,溅起的水花比树梢还高。等再冒出头来,头发全贴在脸上,簌簌地往下淌着水,睫毛上挂着水珠,眨眼时啪嗒地往下掉。只伸手胡乱地抹一把脸,呛着水也要手脚并用地扒住石板往上爬,抖着嘴唇笑骂:</p><p class="ql-block"> “这次不算!我还能跳得更响。”</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哼,谁跳的水花小谁是胆小鬼!”</span></p><p class="ql-block"> 小伙伴们笑着互相斗嘴,没完没了。蝉鸣在树顶聒噪,也是个没完没了。苦楝树的树胶被太阳晒化了,滴落在石板边,亮晶晶的。水面倒映着树的影子,波纹一动,鼻腔里都是苦楝树油混着水汽的味道,连溅起的水花都带着淡紫色的甜香。</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此为网络配图)</p> <p class="ql-block"> 在河里洗澡的时光属于十岁之前,再大一点,我们女孩子就不好再去河里光着身子洗澡了。家里洗澡、吃用的水都是从井里挑回来再倒进缸里使用的。那时我们上村有三口水井,一口是村长七公家的,一口是我二伯家的,还有一口是公共水井,是老水井。这老井的井口是石头砌的,井边的地面是一圈铺开的青石板。从早到晚,这里都是热闹的,有人来挑水,有人打了水在青石板上洗衣服,有人洗菜,有人洗头。</p><p class="ql-block"> 我可是个小大人,打水那叫一个准!特制的打水桶是切掉半大口子的旧皮球,麻绳穿过两边钻好的小孔打了死结。站在井沿青苔斑驳的老石头上,我右手攥紧绳子,左手将皮球狠狠往井里一抛,“嗖”地一声,球桶稳稳落在水面。紧接着手腕发力,左右晃了晃绳子,等掌心传来微妙的平衡感时,突然猛地一拽!只听“扑通”闷响,球桶一头扎进水里,喝了满满一桶,溅起的水花沾湿了井壁上垂着的蕨类植物。我不慌不忙,左右手交替快速地往上拉桶,粗麻绳磨得掌心发烫,却越拉越带劲。随着“哗啦哗啦”的水声,沉甸甸的球桶破水而出,最后“咚”地倒进木桶里,水花打着漩儿,泛起细碎的涟漪。只要七八个来回,两桶水就装得满满了。要是谁打水的技术不好,空桶在井里打转半天也装不满,定会被排队打水的叔伯婶子笑作“做大戏逗井龙王”呢!</p><p class="ql-block"> 有时我打水累了,就干脆坐在青石板上,趴着井沿看水面倒影。井里的天好像比地上看到的小一圈呢,天上的云飘过去,井里的云也慢悠悠地跟着走。再仔细一看,准能看见井底有一两条鱼儿在游来游去。</p><p class="ql-block"> 我曾好奇地问过阿婆,她跟我说这种鱼叫“张公鱼”(音译),因为怕有人使坏往井里投毒,所以把它放在井里养着,若鱼死了就说明井水有问题。嘿嘿,没想到它竟起到了监测水质的作用哩。</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此图为网络配图)</p> <p class="ql-block"> 老水井里有“张公鱼”,家里的大水缸有一只大河蟹。这个螃蟹可不是养的小宠物,妈妈说从露天水井里挑回来的水怕不太干净,螃蟹可以吃掉水里面的一些小虫子之类的杂质,还可以辟邪保平安(偷笑:其实是不是也有提防投毒的意味呢)。反正我放牛回来,总是直接在水缸里舀水往嘴里咕咕灌,从来没有试过肚子不舒服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快滴食朝,等阵子落水冇得去放牛。”阿婆的涯话带着糯米糍般软糯的尾音,穿过二三十年的光阴,此刻又在耳边轻轻响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如今,村子早已换了模样。门前的小河瘦成了一条皱巴巴的麻绳,老井被冰冷的钢板封存,锁孔里结满了铜绿。就连那口养过螃蟹的水缸,也积满了岁月的尘埃。现在的村民,只要拧开水龙头,山泉水就会哗啦啦地流出来,清澈得像极了记忆里的井水,却再也尝不出阳光晒过的温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恍惚间,我又看见打水时溅起的水花,看见阿婆坐在井边的青石板上,摇着蒲扇唤我回家吃饭的背影。雨丝朦胧了视线,可记忆里的画面却愈发清晰——“探河落”时脚下滑溜的独木桥,水井里的“张公鱼”,阿婆的蓝布衫……原来,有些记忆永远不会干涸,它们就像井壁上经年的青苔,在时光的缝隙里,始终泛着湿漉漉的光,照亮每一个思念的瞬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