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回忆录》第二章 学生时代（8）

草溪闲翁

注：本文图片源自网络。

诗曰：

文瑶老师

世事纷纭说不清，

文女奇才难抗命。

父亡子殇天造孳，

母病女溺地绝情。

案头挥毫压须眉，

囧途拭泪笑人生。

淡看愁丝千缕绕，

百岁扶杖向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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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回忆文瑶老师。

我在石柱小学读书之前，文瑶老师已在石柱小学教书多年了，我父母也认识她。

我的学生时代，文瑶老师没有担任过我的班主任或任课老师，却赢得了我的敬佩和尊重。

小学一年级时，文瑶老师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象。我开始注意到文瑶老师，始于二年级的一次偶然机会。

砚墨惊鸿

石柱小学附近村民家里有喜事或过春节，便来学校请老师们帮忙写对联，老师们也乐于助人、来者不拒。

一天下午，我去教师办公室拿作业本。走进办公室，恰好看到几位老师正在写对联，其中便有文瑶老师。我平时很喜欢对联，认为对联对仗工整、言简意赅、颇有文化内涵。今日遇见老师们写对联，便在旁边观看。我发现文瑶老师的毛笔字是柳体，没有通常女性字体那种柔弱之态，甚至比男教师的字刚劲有力。中国古代书法素有“颜筋柳骨”之评，还有“字如其人”之说，观其字便知其人之风骨。

其实，在这里写对联的老师，他们的毛笔字都写得很好，因为他们是读旧学出来的，写好毛笔字是那时对读书人的最基本要求。只是我觉得文瑶老师的毛笔字更加出类拔萃，从此也多了一些对文瑶老师的了解和关注。

在文化大革命中，农村家家户户墙上统一要挂一块木制毛主席语录牌，其上的“毛主席语录”是用毛笔楷书抄录的，而抄录工作就是石柱小学老师们完成的。我家那一块语录牌，正是文瑶老师楷书的“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

孤灯长明

文瑶老师的丈夫姓李，蓬溪黄泥乡人，是解放前大地主家继承人。

文瑶与丈夫是解放前旧学毕业，他们刚出校门没多久晴天霹雳临头：他们的小儿子还没有出生，丈夫被新生政权镇压了。此时，文瑶还不到30岁，成熟妩媚、风姿绰约的花样年华便瞬间被阴霾笼罩。

但凡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都知道，文瑶在社会中无任何政治地位可言。

不过，解放初农村文化人稀缺。即使背景很差，文瑶也成了一名乡村学校教师。教师在任何时代都是受人尊重的，文瑶有了自己理想的职业。

虽是3个孩子的母亲，但文瑶老师年轻、漂亮、温柔、理性，又有文化，周围不乏倾慕她的未婚男士，无论是学校同事还是公职人员，她都礼貌而坚决地婉拒。与男士交往时，文瑶不至于拒人千里，却始终保持着固有心理距离。

在妇女解放的浪潮中，作为年轻知识分子的文瑶，却选择用余生为曾经爱过她拥有过她的人坚守，这份深情在岁月里凝聚成永恒的孤灯，点亮地老天荒。

命运多舛

丈夫走时，留给文瑶一女二子，女随父姓，子随母姓。儿女少年时的衣食住行，长大时的成家立业，全压在文瑶单薄的肩上。

我在石柱小学读书时，文瑶老师两个儿子还在她身边，哥哥文明（化名）成绩优异，但受家庭成分拖累而无缘初中；弟弟文辉（化名）成绩不及哥哥，自然无缘初中。大女儿李琴（化名）不在石柱小学，据说已在外工作了。

儿子小学毕业未能升学，也未能就业，直到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时才来到我们生产队落户，这也文瑶老师斡旋的结果。

文瑶老师在石柱小学教书多年，深受学生、家长欢迎。文瑶也对附近农村情况了如指掌，与当地干部群众也很熟悉。之所以让两个儿子来我们那里落户，是因为我们生产队男性皆姓李，大家与人为善、和睦相处，生产及生活条件较好。生产队长本禄哥对文瑶老师的境遇很同情，便同意了文瑶老师的请求，还腾出两个房间给文氏兄弟作卧室和厨房。

后来落实知青政策，文明去青川县伐木场工作，文辉因母亲退休而接班补员为一名村小教师。

文瑶老师的子女都有了工作。在当地人眼里，她是苦尽甘来、阖家幸福！

然而，命运却再次向她露出獠牙。

文氏兄弟离开我们生产队不久，文瑶老师的大女儿李琴又落户到我们生产队，住在她弟弟之前的屋子里。

李琴不是早有工作了吗？我不清楚李琴的过往，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可能生产队长清楚，但他守口如瓶。我从表象看，李琴似乎在生活中遭遇过挫折，她不愿与人交流，做事走神、心不在焉、反应迟钝，可能患有抑郁症。

在我们生产队生活一段时间后，李琴渐渐阳光起来，然后结婚去了重庆，并养育了孩子。不幸地是，李琴的病反而愈来愈重，有一天竟然溺死于游泳池中。

文瑶老师再一次遭受亲人离世之痛。

祸不单行，文瑶老师在省人民医院检查出患有胃癌，医院建议她手术治疗，但被她拒绝了。或许经历了太多苦难，她再不愿承受手术一刀之痛；又或许对红尘无太多眷恋，看淡生死、顺其自然！

然而，文瑶老师不畏惧生死的性格和态度，竟使病魔毫无办法而退缩了。文瑶不仅没有死，而且越活越健康。川医对癌症患者建有档案、跟踪调查，同样惊讶于发生在文瑶老师身上的奇迹。

文瑶老师战胜了病魔，但她在青川工作的大儿子文明，却因患癌而离开了人世。

这是文瑶老师第三次遭受亲人离世之痛。

文辉接班补员，由于文化程度太低，被安排到县教师进修校离职培训。期间，一位学友开他玩笑，将他驮在背上，然后猛地弯腰低头，文辉从学友背上倒栽葱撞在水泥地上，造成严重脑震荡，从此落下后遗症，再无法在三尺讲台上挥动教鞭了。这对年迈的文瑶，无疑又是一次沉重打击，她又不得不全力帮助文辉，甚至将自己的住房交给文辉一家居住。

文辉妻子是一位民办教师，在国家落实民办教师政策时转为公办教师，夫妻俩生育一个女子。按理说，即使文辉头脑不太灵活，却没有其他健康问题，夫妻双双工作工资有保障，家庭仍然是幸运和幸福的。不幸地是，梁老师却在女儿高中即将毕业时投水自溺了，原因也是患有严重抑郁症。

这是文瑶老师遭受的第四次亲人离世之痛。

多个亲人先她而去，是对文瑶老师的多重无情打击，但她没被击倒，挺起脊梁支撑并维系住了即将支离破碎的家庭。

三次交往

有关文瑶老师的故事，我大多是听与她过往甚密的人讲述的，而我与文瑶老师的交往仅三次而已。三次交往，我受教匪浅、感慨良多，非常佩服文老师的情商和智商。

第一次交往发生在1971年，那时我正在集凤小学附设初中班读书，而文老师的女儿李琴已在我们生产队落户了。

一天，文瑶老师突然找到我，说李琴缺柴火了，让我帮忙挑30斤煤炭给她。

我是农村孩子，也经常参加劳动，却从没干过挑东西的活。我个头较高，但瘦胳膊细腿，身体并不壮，挑担肯定不行。我就要拒绝，但文瑶老师满脸慈祥，口吻略带哀求，对女儿的关爱溢于言表，慈母情怀令人感动，让我难以拒绝。

从学校回家有10余里路，还要翻山越岭。当我把30斤煤炭挑到李琴家时已精疲力尽，衣服被汗水湿透了，肩头被扁担磨破了，火辣辣地痛。

第二次交往发生在1988年，我正在南充川北医学院附属医院治疗右腿大隐静曲张。

一天，文瑶老师突然来到我病房，嘘寒问暖、关心热忱。她说，她正在妹妹家做客，今天来医院，恰好知道我住院了，便过来看看。

这个医院很大，人也多，但我这里没熟人，不知文瑶老师是如何知道的？

我曾听说文瑶老师妹妹在南充，家庭条件很好，也很同情和关照她这个多灾多难、聪明有才的姐姐，文瑶老师每年寒暑假都会来妹妹家做客。

我们聊了约半小时，文瑶老师临走前递给我30斤粮票，说是我住院吃食堂，须用粮票。我告诉她，妻子在家里种包产地、存粮多，我的粮票从来没有用过，不需要她的粮票。但文瑶老师不管不顾地留下30斤粮票离开了。

我出院后去三凤教办报账。文瑶老师已回到三凤小学（“集凤”更名“三凤”），看到我便招呼去她那里，对我说：“我给你的30斤粮票，你不用还了，给我30斤你们家的大米，自己加工的大米比粮站米好吃，我很喜欢。”文老师的话差点把我说糊涂了，在南充医院时她非要把30斤粮票留下，而今变成30斤粮票换30斤大米了，但我并没有推辞，叫人给她送去30斤大米。

第三次交往发生在2003年，高考结束后暑期。

有一天，文瑶老师突然来任隆中学找我。此时，文瑶老师差不多80岁了，但身体健康、精神矍铄。

我热情留她吃午饭，顺便聊起了今天的话题。“孙女今年高考了，没考上大学，考虑今下年来复读，但成绩不太好，不知学校愿不愿接受她复读？复读费能不能减免一些啊？”我还没有回答，她又叹气，“唉，孙女父亲患脑震荡后遗症，根本不管女儿读书的事了，孙女母亲又得抑郁症走了。我八十多岁的人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不得不操心孙女的事啊！”

这位坚强的女性眼圈泛红，眼泪差点掉下来。我连忙安慰她：“你不要作急，年纪大了当心急坏身子，你孙女复读没问题，费用也免了。”我本来还想问问李琴和文明的事，但见她如此激动，担心再勾起她的心酸与痛苦，便没有再问了。

自2003年与文瑶老师见面之后，就再没见到她了。如果她健在，而今已是百岁高龄了！

文瑶老师一生坎坷、充满艰辛，也满载收获、令人感叹！

作为妻子，她为丈夫坚守一生，“一片冰心在玉壶”，纯洁而光辉！

作为母亲，她独力养子育女、成家立业，既是儿女们的慈母，也是儿女们的恩师，还是儿女们的引路人。

作为女性，她在亲人离世和自患绝症的双重打击下，在工作和生活的双重压力下，奋力与命运抗争，坚强乐观地活着。

作为教师，她教书育人、为人师表，为社会培养大批建设者和接班人，同行敬重，学生爱戴。

在我的认知中，文瑶老师是一位美丽温柔、慈爱知性、精明强悍、毅力坚韧、独立特行的女性，我尊重她，敬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