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母亲诞辰104周年,短文二篇忆母亲

李儒政

<p class="ql-block">今天,母亲诞辰104周年纪念日,特撰两篇短文,深切怀念!</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一) </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的纺车</b></p><p class="ql-block"> 文化革命中,父亲被打成“走资派”“历史反革命分子”, 1968年9月,被抓进监狱,我们家也被抄个精光,仅留下几斤大米,一身贴身衣服,一套被盖。父亲的工资也停发了。一时家徒四壁。</p><p class="ql-block"> 怎么办?日子怎么过?</p><p class="ql-block"> 破云</p><p class="ql-block"> 抗争</p><p class="ql-block"> 昂首</p><p class="ql-block"> 挺胸</p><p class="ql-block"> 母亲带头,拉起了战胜困难,渡过难关的大旗!</p><p class="ql-block"> 晚餐过后,母亲洗完碗筷,忙完家务,双脚压到膝盖下,盘腿坐在纺车前,用一块砖大小的石头压住纺车脚,没完没了地摇起了纺车。</p><p class="ql-block"> 纺车吱呀吱呀地叫着,有节奏地转着,棉花条随着纺车嗡嗡的哼唱,缓慢地拉出一根根长纱,然后缠绕到穗子上,就这样抽纱上穗、循环往复。眼看着锭尖上的纱穗一圈圈增大,眨眼间就变成一个白萝卜形状的纱穗。</p><p class="ql-block"> 我和妹妹每夜在母亲纺车的“嗡嗡”声中睡去,又在永无休止的嗡嗡声中醒来。</p><p class="ql-block"> 我负责从街上买回棉花,母亲把它纺成纱,我又负责把纱拿到街上卖了。这样赚点差价,换点油盐或粗大布,维持生活。但在那个时候,家庭副业是不允许的。有一次来了几个人,把纺车给砸烂了。我在街上卖的纱也被没收了。怎么办?不搞怎么生活。只好隐蔽地搞。我二哥把纺车重新修好,母亲改在夜间纺纱。不知是我们家是个单间独屋,没其他外人,没被发现?还是那些人发了善心,没来管了?(当时大队有两个领导还是关心我们的)。我在街上暗暗地联系了一家织布店。偷偷地把纱定给了这家店子,用不着到街上卖了。</p><p class="ql-block"> 多少个漫漫长夜里,母亲顾不上手疼,忍着饥饿,实在困了,就打一会儿盹,清醒后强打精神继续纺纱,硬是把像小山一样的棉皮棉絮,纺成了一只只整齐的穗子。你可别小看它们,那可是全家的柴米油盐和妹妹的上学钱呀。</p><p class="ql-block"> 在寒冷的冬天,母亲的手脚经常冻得不听使唤,纺纱时,抽出的纱也是疙疙瘩瘩不太均匀。母亲就停下纺车,两手放到被子底下暖一暖再继续纺。如果脚冷了,腿麻了,母亲就起身甩甩胳膊、跺跺脚,踢踢腿。连贯起来的动作,就像现在时兴的一段优美的广场舞。脚手发热后,继续纺纱。母亲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没黑没明的运转着。</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摇啊,纺啊,纺啊,摇啊……</p><p class="ql-block"> 纺出了秋的万条银丝,摇出了冬的雪花飞舞;纺出了数九寒天草长莺飞,摇出了冰天雪地暖日融融;纺出了夜空柳叶弯弯的月牙,摇出了五色的繁星点缀苍穹,把黎明前的星辰摇的稀稀疏疏,摇落最后一颗启明星。</p><p class="ql-block"> 在母亲心里,纺车抽出的不是一丝丝白纱,却是一缕缕生活的希望。</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纺车,不仅仅是纺纱的工具,更多的是我们家庭历史的一个深刻印记和见证;是我们不畏困难,顽强生活的一种精神体现。</p><p class="ql-block">  讲到母亲的纺车,我想起了父亲的烟斗。父亲总是拿着一根烟斗,巴吱巴吱地吸着旱烟。他的烟斗是一根管子,一端有斗,另一端是嘴子,体积很小的,大约十几公分长的那种。他吸的烟是劲头最大的旱烟,我帮他到街上买过,要手摸上去有油,叶片很厚的那种。记得小时候,我很喜欢帮父亲装烟点火。先在他的烟袋里用手拈一点点烟丝,食指和拇指配合把烟丝揉成玉米粒大小一小坨,然后小心翼翼地往烟斗里装,不能掉一点到地上,不然父亲会翘起嘴巴不欢喜的,有时还会给你脑壳邦子一烟嘴子。装上烟后,把火柴划燃,送到烟斗上,父亲巴吱巴吱地吸着,烟斗处发出咝咝的声音,随着口中冒出一缕缕烟雾。有时高兴的时候,把烟雾还往我的头上喷,这时我会很快地躲开,有时也会钻进这烟雾之中,父子一起大笑…… 父亲的烟斗,不仅仅是一种吸烟的工具,更多的是一种个性、一种精神,艰苦朴素的精神,与当时老百姓走在一起的精神!作为政府官员,而且是个县官子,他在乡下农民家中,总是一边抽烟斗,一边跟农民谈话的。烟斗还是一种形象。我发现世界上爱好烟斗的男人,大都是一些严肃的、深沉的、高度理性的男人。一个男人只有修炼到一定的人生境界,才可能把握好自己的烟斗。恩格斯、斯大林、丘吉尔、牛顿、爱因斯坦,还有福尔摩斯,都是著名的“烟斗客”。我父亲也是一个这样的人。然而,我父亲这样一个拔草鞋,吃叶子烟,经常在农村与老百姓打成一片的烟斗县官子,怎么就成了坏家伙呢?我不信!</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纺车,是在困难时期迫不得已为了谋生的一种生产工具。父亲的烟斗,是一个革命干部艰苦朴素,与群众走在一起的一种精神!</p><p class="ql-block"> 我叹息母亲的纺车,您太辛苦了!</p><p class="ql-block"> 我赞赏父亲的烟斗,您太高尚了!</p><p class="ql-block">纺车在不停地旋转</p><p class="ql-block">棉条在不停地吐丝</p><p class="ql-block">母亲</p><p class="ql-block">您在家最黑暗的时候</p><p class="ql-block">点亮了希望的灯光!</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二)</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母亲的小铁锅</b></p><p class="ql-block">  那年冬天的一个傍晚,我在乡下参加完一个会议后,谢绝了乡里的晚宴,急匆匆往我母亲居住的地方赶去。我又要去陪我的老娘吃餐夜饭。</p><p class="ql-block"> 从乡政府到母亲那里,要走个五六里路。天气比较寒冷,刮着风,风裹着雪。扑到脸上,针一般地刺着肌肤。我将冬衣扣得严严实实的,把手揣在衣兜里,缩着脖子,疾步前行。大路两旁的松柏,却精神抖擞地挺立着,傲迎风霜雨雪,激励着人们勇敢地前进。</p><p class="ql-block"> 我又有一段时间没去看望母亲了。母亲常年一个人住。我们劝她在儿女家轮流住,她说一个人住习惯了,自己能吃能睡能照顾好自己,哪也不想去。其实我们知道,她是担心儿女工作忙,不想给孩子们添麻烦。</p><p class="ql-block"> 母亲十六岁嫁给我父亲,父亲还只十三岁,还在读书。祖父祖母需不封建专制,但治家很严,对儿媳妇要求很高,要求儿媳妇做到什么,什么不能做,那是说不得二话的。母亲对父亲很体贴,很关心,象带亲弟弟一样,什么事情都打理得玉丝山立的(很周全周到),使得我的父亲安心读书。父亲相继考上建国中学和省立第一师范。师范毕业后,母亲舍小家为大家,积极支持父亲参加革命。父亲投身革命后,活跃在广大农村,开展农民运动,搞土地改革,后来到乡政府任职,把家庭重担全部甩给了母亲。母亲既要侍奉公公婆婆,又要撫养我们兄弟姐妹,还要带带小叔小姑。好不容易把崽女拖扯大了,父亲也有个一官半职了,日子好过了时,又来了个文化革命,父亲被冤入狱,遭受折磨,落下一身疾病,年仅五十多岁时,丢下母亲,丢下儿女,不治归天。加上不到一年,我的长兄也患重病,跟着父亲去了。这丧夫丧子的沉重打击,只有我这坚强的母亲才能挺得住。十几岁作媳妇的磨炼;丈夫参加地下党活动时的担惊;国家三年困难时期照顾公婆带养崽女的艰辛;文化革命受丈夫“历史反革命”牵连遭抄家,和四类分子一起关黑房子的不屈不挠;丧夫丧子的晴天霹雳;她的这几十年来就是这样捶打摔拼,炼出了坚强的性格,也磨出了倔强的脾气,有时候也动不动发点无名火。她想一个人住,清静一点;但她也想有人陪陪她,说说话。</p><p class="ql-block"> 我有一段时间没去看她了。今天我到这里下乡,我捎了口信给她,晚上回来陪她吃饭。</p><p class="ql-block"> 虽然寒风刺骨,但我心头暖和。我加快了脚步。</p><p class="ql-block"> 赶到家里时,己开始掌灯。</p><p class="ql-block"> 母亲高兴地招呼我:“悦子几(爱崽),古干古冷(这么冷),快帝加热下几呔(快烤下火)。”</p><p class="ql-block"> “妈,不冷!”我拍打了一下衣服上的零碎雪花,坐到了母亲面前桌子旁的凳子上。</p><p class="ql-block"> “妈,还好吧!”我望着母亲问道。</p><p class="ql-block"> “好呢!”母亲一边回答,一边把热在炉子上的酒壶提起,往桌子上的茶碗里倒了一碗酒。</p><p class="ql-block"> 母亲虽然经历了很多苦难和磨练,但身体很好,从没去过医院,些许感冒,涂上几把万金油就好了。</p><p class="ql-block"> “快喝口酒阹下寒呔。”母亲一边对我说,一边把早就吊在炉火上边的小锅子的盖子揭开,一锅子辣椒放得血红的干鱼块,直冒热气,喷香的。</p><p class="ql-block"> “妈,又干了鱼啊!”我一边问,一边端起酒碗,“妈,您也来,喝起,我敬您!”</p><p class="ql-block"> 母亲面前盛酒的是一个老式的带盖的不锈钢的小茶杯,母亲叫它洋铁坝缸子。母亲每餐就是这一坝缸子米酒。</p><p class="ql-block"> “你吃吧!快喝点发点热呔。”母亲望着我,看着我喝着。</p><p class="ql-block"> “夹点菜几页等(下酒),”母亲用筷子在锅里挑了挑,“前几天才干的新鲜干鱼。”</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这个小铁锅,跟了她几十年了。还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父亲在县政府工作时,因为父亲下乡有时回来得晚,母亲就买了这口小铁锅帮父亲热热食堂端回的饭菜,或者自己也煮点菜。我小时候有时扒在床上,看到父亲回来,母亲用这小锅子热菜给父亲吃,并且为父亲倒了一杯酒,母亲在一旁看着父亲津津有味地吃着。文革中父亲出问题后,父亲住的房子被抄,有价值的东西被拿走了,这不显眼的小铁锅被甩到了房角落里,躺在地上,盖子一处,锅子一处。母亲把铁锅带到了农村家中。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没用过,用不上。父亲被关押,劳动改造,不能回家;我们家里也被抄了,父亲又停发工资了,我们一家煮菜都是用的大号铁锅,白菜萝卜得煮上一大锅。父亲故后,母亲一个人住,才搬出这铁锅,一个人煮菜吃。</p><p class="ql-block"> 这口小铁锅,小巧玲珑,只有大菜碗大小,圆嘟嘟的,两根铁丝绕成一根铁索,两端固定在铁锅的两个耳朵上。由于使用频繁,年道己久,铁锅乌黑发亮,锅企子也油麦溜光的。一个木锅盖如斯没曲(正好)地盖住锅子,天衣无缝,漂亮极了。</p><p class="ql-block"> 在农村的家中的伙房里,都有一个叫伸抽交公的东西,用来挂锅子用。</p><p class="ql-block"> 这个挂锅子的东西是由一根长约两米的竹筒和一根带钩的树棍子组合而成。树棍子可以在竹筒中上下滑动,中间用一索子系上一个杆子,运用杠杆原理可以控制并固定带钩的树棍子,使其停留在某个需要的位置上。锅子挂在挂勾上,下去可以放到炉火上煮东西,伸上来可以将锅子悬吊在某个位子,人们则围在火炉边,用筷子在锅里夹菜吃饭或下酒,也有的称吊锅。</p><p class="ql-block"> 母亲平常就是用这挂钩挂着这个小锅子,倒上一洋铁坝缸子的米酒,慢慢地闷着,生活着。</p><p class="ql-block"> 母亲这锅子里的菜,一吃就是好多餐。上餐煮好,下餐热一下,也不用冰箱,也不变质,甚至越热越有香味。</p><p class="ql-block"> 母亲这小锅子里常见的菜,一般是煎了一下的喷喷香的猪肝、油焖焖的腊肉、黄弹弹的夫子肉和辣呵呵的干鱼块。这些菜都不怎么有汤的,吃剩后再加热,更有味。</p><p class="ql-block"> 母亲最喜欢吃干鱼块。经常一炮一炮的买鲜鱼回来干,一炮是土话,即十斤。她只买鲢鱼,两斤左右一个的。买回来后把鱼剖了,砍成二指大一块,用盐拌匀,腌个一两天,再蒸一下,断红就可以了。然后用炭火炕干,谷糠熏一下,喷香的。</p><p class="ql-block"> 鱼头一般不干,吃鲜的,加两个自家的桥头河萝卜,切成间方,也就是大拇指般的长条,和鱼头放锅里一起煮烂,清甜的,特别是冬天,一锅鱼头萝卜要吃四五餐。剩萝卜再次加热,味道更味。热几次后,萝卜都成红色了,最好吃。</p><p class="ql-block"> 母亲煮干鱼块,最喜欢放一点酒糟子,放甜酒糟更好吃。母亲曾经说过,这煮鱼的技术:鱼干是自己作的,比较咸,所以煮时不要再加盐,酒糟还会吸收鱼干中的一些咸味。一定要放得辣一点才好吃。不要放酱油,容易使酒糟变酸,要把水煮干,煮到锅子吱吱作响。母亲煮的这酒糟干鱼块还真好吃,又下酒又下饭,我们都爱吃。</p><p class="ql-block"> 我和母亲边喝酒边聊天。</p><p class="ql-block"> 母亲说:“你的腰近来怎么样?还痛没有?花婆子(我妻子)在厂里的夜班少加点,钱赚不尽的;两个细伢几来得好,要好点培养;……”</p><p class="ql-block"> 喝着聊着,聊着喝着,母亲又开始翻古了:</p><p class="ql-block"> “你娘这世是吃了亏的呢,在屋里做女时,要帮你外婆做家务,冒得书读得,冒读一句书几的呢!我要是读得点书几,好久出去了,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呢……</p><p class="ql-block"> “你哩爸爸只晓得搞工作,爷娘不管,崽女不管,都交给我一个人。</p><p class="ql-block"> “跟你们阿公姆妈(爷爷奶奶)分家后,你里娘是嫩光个手板起家;搞好一点后,又跟着你爸出去,家里全部丢弃;1962年下放回来,又是个光手板,重新建家;文化革命你爸爸出问题,把家抄个精光,又是一个光手板,带着你们慢慢地又把家又建起来……”</p><p class="ql-block"> 我一直冒插嘴,只是默默地听着,边吃边点点头。</p><p class="ql-block"> “妈,酒跟菜都冷了呢,来,喝一口呔。”我打断她的话。</p><p class="ql-block"> 母亲面色沉重,见我喊她喝酒,端起那坝缸子喝了一口。我把那滑钩连着锅子向下滑动着,把锅子放到炭火上,加热了一下。</p><p class="ql-block"> “妈,菜热了呢,吃点子菜吧。”`我说着,在锅子里夹了一块鱼放到了妈妈的碗里。</p><p class="ql-block"> “妈,现在都好了呢!您看,一大家子人都过得很好呢。”我开始岔开她的话题。因为后面要讲什么,我都清楚。</p><p class="ql-block"> 我最怕她又想起和提起父亲和大哥亡故的事来。</p><p class="ql-block"> “你的两个孙宝这次考试都是班上的一二名呢。”我笑着跟她说。</p><p class="ql-block"> “哦!都是些悦子崽呢!听话呢!都争了气。”母亲脸上露出了笑容:“你们教育得好,培养得好,要得。要古里几(要这样子)”</p><p class="ql-block"> 我接着又讲了一下子我和妻子的工作和家里的一些事情。</p><p class="ql-block"> 锅子里的菜又凉了,母亲那一坝缸子的酒也喝完了,我也喝得差不多了。</p><p class="ql-block"> 我给母亲添了两小坨米饭,自已也盛了一碗,陪着母亲把饭吃完。</p><p class="ql-block"> 小锅子里还剩有很多菜。母亲说:就由在锅子里,明天热热吃。把盖盖好就是了。</p><p class="ql-block"> 外面下着很大的雪,还刮着风。屋里热腾腾的,满屋子酒香菜香,更有母亲那满足的笑容。</p> 纪念母亲,记忆永存!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李儒政</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2025年6月17日</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草于娄底众一桂府</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