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口的“霜”

蓝色大海

放学铃声如同潮水般涌起，校门口早已围起一层层密不透风的人墙。我挤在人群里，翘首盼着外孙的身影。两个衣着光鲜、装扮时髦的年轻女子紧挨着我，正热烈谈论着各自赡养公公婆婆的打算。

“哎，我那位公公，实在难伺候，”卷发女子一边摆弄着新钻戒一边抱怨，“索性送敬老院得了，省得麻烦！”

另一位染了红发的女子立刻应和：“我婆婆公公啊，送去乡下老家啦，地方宽绰，邻里也能照应。两老口也不孤单，我们嘛，也落个清闲自在！”她晃动着精心装饰的水晶甲片，语气轻松如谈论天气。

人群里嗡嗡声、谈笑声交织，热气蒸腾着，我却在其中感到一种异样的冷意。她们口中轻飘飘的“送去”，仿佛在处置一件旧家具。那精心修饰的眉眼之间，竟寻不出一丝对白发垂暮之人的挂念，只有如释重负的得意。我们排着队，只为把血脉相连的幼芽接回温室，可那曾为我们遮风挡雨的根须，却被如此轻巧地剪断、丢弃了。

正思忖间，人群边缘忽起一阵骚动。一位拄着拐杖的瘦小老人被挤得踉跄几步，终是支撑不住，摇晃着倒在了水泥地上。霎时间，喧嚣凝固了，人群仿佛被施了定身法，无数双眼睛盯着倒地的老人，却无人上前。那些刚才还洋溢着温情的脸庞，瞬间冻结成了冰冷的石膏像——他们只认得自己的孩子，那衰老的躯壳，竟成了人海中的孤岛。

众人沉默的包围圈里，终于钻出一个小小身影。他背着沉重的书包，迈步向前，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去搀扶老人。“爷爷，您摔疼了没有？”那声音稚嫩却清晰，像一道划破寒冰的暖流。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眸里映出孩子的面容，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男孩的脸颊，如同抚平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皱纹里漾开难以言喻的暖意。

红发女子蓦地认出了那孩子，脸上霎时变了颜色，声音微微发抖：“小宝……你过来！”那孩子闻声抬头，清澈的眼睛直直望向母亲：“妈妈，你们接完我，也接爷爷回家吗？爷爷一个人会摔跤的。”孩子的话宛如一柄小锤，瞬间击碎了那精心描画的冷漠外壳。红发女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周围的目光仿佛针尖刺来。旁边卷发女子也下意识缩回了戴着钻戒的手，悄悄藏入衣袋，仿佛那光彩也成了无声的罪证。

终于，老人被孩子小心地搀扶起来，校门口的铁门也徐徐开启，孩童们如欢快的溪流奔涌而出。然而，方才那幕无声的霜冻，却沉淀在许多人心中，久久不散。人群缓缓流动，晚霞渐染天际，为冰冷的铁门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那小小的孩子牵着爷爷的手，一步一步，汇入这归家的河流之中——唯有当老迈的根须与幼嫩的枝芽重新相认，血脉里冰封的河流才会重新解冻。

孩子的手，在夕阳里牵着爷爷的手，也牵着一条被遗忘的归途。原来所谓亲情，不过是幼芽不忘记根须，春天不背叛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