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 心

葵冢

针尖轻巧地刺穿白棉布，带起一声细微的“噗～”，丝线随之牵引而过，在布上留下一个纤巧的小斜杠，宛如微缩的一笔汉字，静待另一半前来交汇。指尖摩挲着微凸的图案，我不由浮起一种异样感觉…在手机蓝光将生活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当下，这一针一线却将我的心绪悄悄缝合成一方流光天地。

　　

刺绣这个事，极需耐性。时间一长，手眼俱疲，耐心消失，针脚再不似初时从容细腻，倒像醉酒的糙汉，步履纠缠不清。此刻需要停下来，慢慢调整呼吸，舒缓急躁与疲惫，重新淘澄心田，凝神安定，回到方寸之间。针尖牵引丝线，于往返间沉静下来，如同袅袅梵音，把胸中浮躁的灰尘，一点点拂拭干净。

有一次，窗外雨点敲个不停，我正绣着一朵初具形态的向日葵。雨声竟悄悄合上我拉线的节奏，在这片天地乌蒙的幕布上，一时间分不清是线在拉动着雨，还是雨在牵引着线，那花瓣的颜色亦在微妙变幻，从淡绿悄然过渡到嫩黄，恍惚间，像是听见了花苞在雨中舒展筋骨的响动。时间消融在穿梭的针线里，只剩指尖与布面轻柔的摩擦，如夏蚕嚼桑，密集而舒缓。仿佛绣品从绷架上站了起来，有了自己独立的生命和呼吸。

早年间绣过一幅《月光女神》，送给好友挂在卧房。偶然造访，看到朋友年幼的孩子爬上床头，悄悄抚摸着那圈凸起的光晕，像是好奇那吞吐着银白湿润的月夜气息，那一刻我突然明白：针线编织的，原来就是时间的肌理，是情感的温度，是心潮的往复。

新购的绣品尚未完成，大片空白犹待许多针脚去填满。看着单调的十字叠加渐渐拼合成万千气象，让人很是欢喜。人工智能横行的时代，机械手臂仍然代替不了指尖一抹温度，那一针针的执着，恰是凡心最虔诚的仪式，在悄悄缝合浮躁的生活和被焦虑撕开的伤口。人生大约也如这般，每一针都是当下，每一针都朝向未竟的远方。针尖之下渐次浮现的，既是人生缓慢却坚定的修持，更是我们所思所盼，尚未完全显现的明日轮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