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荷塘》（四川）黄忠和

（灵犀一指）

　　《月光下的荷塘》

暮夏的风裹着星子的碎银，从青瓦檐角漫过来时，老藤椅还在吱呀作响。我踩着苔痕未褪的石板路往南走，转过第三丛修竹，那塘青荷便浸在溶溶月光里，像一幅被岁月洇开的绢画，连呼吸都染了清冽的香

月光是最先落进荷塘的。它不像阳 光那样掷地有声，倒似谁家姑娘揉碎了银箔，轻轻撒在田田的叶上。荷叶便得了这层软纱，边缘微微蜷起，像古代仕女裙裾的绉褶，沾着露水的地方泛着珍珠般的光晕。风过时，满塘的绿裙便叠出层层涟漪，那些凝在叶尖的月光便簌簌滚落，跌进水里碎成万千星子，惊得藏在叶底的小鱼尾巴一摆，划出银线似的水痕，又很快被夜色揉皱了。，

荷花是藏在绿叶间的诗行。粉的像偷喝了桃花酿的少女，腮边染着醉意，花瓣边缘泛着半透明的白，像是月光给镶了边；白的则如遗落人间的玉盏，盛着清露，在月光下剔透得能看见脉络里流转的光。有的刚露出尖儿，嫩黄的苞尖沾着细粉，像支未蘸墨的笔，悬在半空欲写未写；有的开了半朵，花瓣微卷着，似笑非笑地望着水面，把影子浸得摇曳生姿；更有开得肆意的，六片花瓣舒舒展展，托着中央鹅黄的莲蓬，连花蕊上的花粉都落了层薄霜似的月光，引来夜蛾扑棱着翅膀，在花影间织出朦胧的网。

塘水是块温润的古玉，被月光浸得发亮。看得见水下参差的荇菜，随波轻轻晃动，像美人垂落的青丝；看得见细窄的游鱼，倏忽掠过荷叶的倒影，搅碎一片银鳞；偶尔有青蛙跃上荷叶，“扑通”一声又扎进水里，惊起的水珠在月光里蹦跳着，像撒了把碎钻。岸边的芦苇不知何时染上了银霜，穗子在风里轻轻颔首，把影子投进塘中，与荷影交织成疏密有致的画，连水里的月亮都被揉得碎碎的，跟着波纹轻轻摇晃，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装着月光的碗。

最妙的是闻那荷香。不像牡丹那样浓烈，也不似茉莉那样清浅，是混着水汽的、若有若无的甜。它从荷叶的脉络里渗出来，从荷花的蕊心漫出来，又被月光揉进风里，轻轻往人衣襟上沾。站得久了，连发梢都凝了香，恍惚间竟觉得自己也成了株水草，根须浸在清凉的塘泥里，枝叶浸在温柔的月光里，随这满塘的清辉轻轻飘荡，忘了今夕何夕。

远处传来断续的笛声，不知是哪家少年倚着桥栏吹奏。笛声清越，穿过竹林，掠过荷塘，惊起两只栖息的白鹭，翅尖沾着月光飞向远处。那笛声便落在荷叶上，凝成晶莹的露；滑进水里，漾成细碎的波；又钻进荷香里，跟着晚风飘向朦胧的远山。忽然想起古人说“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此刻虽未掬水，掌心却盈满了月光；虽未弄花，衣襟却沾满了荷香，这天地间的温柔，原是最动人的馈赠。

夜渐深了，月光却愈发清亮。荷叶上的露水滚进塘里，惊起“叮咚”一声轻响；岸边的蟋蟀开始低吟，和着远处的蛙鸣，织成一首舒缓的夜曲。我坐在塘边的老石凳上，看月光在荷叶上跳着细碎的舞，看荷花在风里轻轻颔首，忽然觉得这世界竟如此静谧美好——原来岁月的温柔，都藏在这一塘月光里，藏在这满池荷香里，藏在每一个愿意慢下来的黄昏与夜晚。

起身时，衣襟上的荷香还未散，鞋尖却沾了些许月光。回头望时，荷塘已渐渐隐入夜色，唯有那片朦胧的绿，还在月光里轻轻摇曳，像一场不会醒来的梦。而我知道，这梦里有清冽的风，有温润的月，有满塘的荷香，还有一颗被自然温柔浸润的心——这大概就是人间最动人的清光，最可恋的夏夜。

归途上，星子在头顶眨着眼，老藤椅还在檐下吱呀作响。而我心中的荷塘，却永远盛着一汪月光，在岁月里静静流淌，不疾不徐，不喧不闹，却让每一个想起的瞬间，都沾满了清美的气息。原来最美的风景，从来不是惊涛骇浪的壮阔，而是这般温柔静谧的时光，像月光下的荷塘，在角落里 quietly beautiful，却足以浸润整个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