署书、尺牍何以兼美

无尘

<p class="ql-block">在书法实践中,有人专擅粗犷厚重的擘窠大字;有人长于俊俏飘逸的尺牍手札。二者往往不能兼美。这是因为虽然都是书法,但这两种书体在审美上有矛盾之处,从行笔到结体,都是拧的:</p><p class="ql-block">榜书要悬肘执斗笔,书写径尺大字,强调“笔笔如柱”,于乱头粗服中显其厚重;而尺牍悬腕使小楷,表现纤毫变化,要求“锋颖俱现”的精微控制,宛如簪花仕女顾盼有情。</p><p class="ql-block">榜书需预设网格悉心安排,保证空间均整,留白要少;尺牍则讲究“行气贯通”的自然错落,信马由缰,通过强烈的疏密对比,体现动感。</p><p class="ql-block">榜书体现庄重肃穆的“庙堂气象”;尺牍反映萧散自然的文人意趣。</p><p class="ql-block">榜书是“设计的艺术”,尺牍是"即兴的哲学"。</p><p class="ql-block">因此,掌握空间构造的榜书大家,未必能驾驭时间韵律的草书尺牍。反之亦然。</p><p class="ql-block">能否化解“中锋凝重”与“侧锋流变”的对立,既擅经营静态布局,又能把握动态节奏,实现从庙堂庄严到书斋逸趣的自由跨越?</p><p class="ql-block">要实现榜书、尺牍二者兼美,也有径可循。那就是要从金文、汉隶入手,临碑以强其骨,浸淫“金石气”;从魏晋尺牍着力,临帖以丰其筋,增益“书卷气”。通过碑与帖的长期交互练习,达到大字如“扛鼎”(沉肩运肘),小字如“绣花”(悬腕活指),‌在理性空间设计与感性时间韵律间自由切换。</p><p class="ql-block">唐颜真卿是少有的将榜书与尺牍都写到极致的书法家。颜真卿楷书,宽博厚重,笔力千斤,很适合榜书。他的《大唐中兴颂》摩崖刻石单字径逾20厘米,以篆籀中锋写就,如“泰山磐石”般雄浑庄重,富有庙堂气象。</p> <p class="ql-block">以这样的气度写匾额,必定尽在掌握。但你再看他的草书尺牍《祭侄文稿》,才会真正臣服。</p> <p class="ql-block">《祭侄文稿》凝重沉郁而气韵通畅,笔触随悲愤情绪跌宕起伏,以篆隶圆劲中锋为基,绞锋与枯笔自然交融,线条顺畅但不飘浮,呈现出“屋漏痕”“锥画沙”的凝重,如戴着镣铐跳舞,彻底突破二王尺牍的秀逸范式。《祭侄文稿》呈现出的特殊美感,远非二王手札和张旭、怀素草书可比。世评《祭侄文稿》为行书第二,如果说第一空缺,这样说也不错。如果颜真卿只有楷书,他无非是在唐楷中占一个席位。但他的楷书加上他的尺牍,就足以奠定他在书法史上的领军地位。</p><p class="ql-block">当代书法家,能兼具榜书与尺牍之美者,更是凤毛麟角。郑林先生可算一个。郑林书法早年从何绍基碑学入手,打下扎实的碑学底子;后来广采博纳,吸收帖学的流畅,终跳出窠臼,尽脱何绍基习气,自成一体。其书法用笔简练,方圆兼融,间架豪放,收放合度。初看有点笨拙,不加修饰,但越看越有味。诚如董寿平先生所言:“郑林同志的书法天生浑朴,粗服乱头之中又是那么雍容大方,刚劲活泼。”正因为郑林先生既有碑学的底功,又兼帖学的灵动,他的行书题署,寓巧于拙,劲峭洒脱,尽脱俗气,意韵隽永:</p> <p class="ql-block">董寿平评价郑林先生“ 有其人而后有其书,可谓传世之作。吾晋傅山之后,惟郑林同志足当大家。”这是十分公允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匾额是立体的史书,是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过去,乡间闾里稍殷实点的家庭,其门户必置匾额。观赏这些匾额题字,可以看出户主的学识、志趣、品位,也是一种文化的熏陶和文脉的传承;都市里,更是多见名家题署。笔者八十年代曾到北京、西安、兰州等地,徜徉在市井街衢,观赏一个个名人题署的牌匾,如行走于历史文化长廊,能感受到一个地方的历史演变、文化风貌与城市气质。现在,乡村已经消失将尽,少有的门户上的匾额无一不是工业化生产的“预制菜”,不忍目睹;都市高层林立,消亡了匾额之制。商业区的牌匾按照监管部门要求,统一规格,统一颜色,统一印刷体,再也没有驻足流连的欲望。惟有公园、庙宇还残存有零星的匾额、楹联,虽少有佳作,亦聊胜于无。我们就这样眼看着文化一点点剥落殆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