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漫记》 军人乐事

乡里闲人

在1970年代，连队的生活简单质朴，娱乐设施极度匮乏。电视、收音机与广播皆为奢望，连里组织的文娱活动屈指可数，集体唱歌算是常见的项目，一年里偶尔举办的篮球赛和拔河比赛，能短暂点燃大家的热情。平日里，也仅有少数战士会趁着空闲下下军棋。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当时的文娱生活，“匮乏”无疑最为贴切。如今回想起来，记忆中最为深刻的，便是看电影以及看电影前激烈的拉歌比赛，还有1971年春节后地方来慰问演出的《智取威虎山》。

师部设有一座露天电影场，规模不算小，能容纳好几百人。在正常情况下，每半个月便会放映一场电影，如此算来，每个战士每月大概能有一两次观影机会。每当得知有电影放映，且自己又无需站岗执勤时，战士们的喜悦之情便溢于言表。前往电影场的途中，队伍里满是欢声笑语，大家步伐轻快，歌声嘹亮，那股子精气神仿佛要冲破云霄。不光是战士们如此兴奋，部队的家属和孩子们也如同迎来盛大节日一般，沉浸在欢乐的氛围中。孩子们早早地端着小板凳，在划定的家属区抢占绝佳位置；年轻的军嫂们也精心打扮一番，早早地坐在家属区，期待着电影开场。

那时，放映的电影大多是大家已经看过的，但这丝毫不影响大家观看的热情。大家看得津津有味，全场鸦雀无声，即便是正片前播放的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的新闻片，大家也看得格外认真，甚至还希望能多放一本（通常新闻片会播放一至二本，每本时长约半小时）。露天电影的放映效果常常受到天气的影响。遇到大风天气，银幕被吹得吱呀作响，画面中的人像也随之摇摆不定，仿佛在翩翩起舞，可即便如此，战士们的热情丝毫不减。有时下起了小雨，大家也都不愿离去，纷纷披上雨衣或是用军帽遮挡雨水，一心只想继续沉浸在电影的世界里。露天电影，对于70年代的连队士兵而言，承载着太多难以磨灭的青春记忆。在那个业余文化生活极度匮乏的时期，它宛如一束光，照亮了战士们的精神世界，让大家从斑驳的光影中寻得了心灵的慰藉。它不仅是一种文化的呈现，更是当时独特的生活方式，直至今日，依然是战友群里温馨而甜蜜的回忆源泉。

当时播放的电影，主要集中在几部经典影片上，如《地道战》《地雷战》《铁道游击队》，还有革命样板戏。由于样板戏反复播放，大家看得次数多了，许多唱段都能随口哼唱。像《红灯记》中“赴宴斗鸠山”里李玉和的“临行喝妈一杯酒……”，李铁梅的“都有一颗红亮的心”“光辉照儿永向前”；《白毛女》里喜儿的“北风吹”；《沙家浜》里精彩绝伦的“智斗”；《智取威虎山》里小常宝的“只盼着深山出太阳”；以及《红色娘子军》里激昂的“红色娘子军连歌”等等，大多数战友都能来上几句。尤其是《智取威虎山》里杨子荣的“我们是工农子弟兵”，大家更是能完整唱下来。这唱段中的歌词“一颗红心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生动形象地描绘出大家身上所穿的65式军装的特点，让每一位军人都倍感亲切，仿佛唱的就是自己的心声。

电影开映前，拉歌环节是必不可少的。拉歌，就是两支队伍之间互相邀请对方唱歌，这是部队大型活动的经典保留项目，堪称部队的传统文化，也是军人独特的娱乐方式。我们连作为师直独立连，除了看电影，很少有机会参加其他大型活动，所以看电影前的拉歌，便成了展示连队风采的重要场合。在师直独立连中，我们连的拉歌可是小有名气。这得益于副指导员易达刚和连长张金荣的高度重视，他们认为，拉歌输了，输的不仅仅是唱歌比赛，更是连队的战斗力和战士们的精气神。

平日里，连队只要集合就会唱歌，饭前唱、点名前唱，全连性的操练时更是歌声不断。连长要求每一个人唱歌时都要拼尽全力，他不在乎歌声是否动听，最看重的是声音的洪亮程度和爆发力，要让歌声展现出英勇雄壮、势不可挡的气势。易副指导员更是煞费苦心，专门组织我们练习各种拉歌战术，如数唱法、对唱法、问答法、激将法等等。每次得知要去看电影，大家便早早做好拉歌准备。一到现场，瞬间情绪高涨，往往一个回合下来，便热血沸腾，全身心投入到拉歌当中。尤其是和师医院的护士们拉歌时，大家更是格外卖力。有板有眼的节奏，声嘶力竭的呐喊，仿佛忘却了自我，只是将全身的力量汇聚起来，尽情释放。那种热烈的氛围，即便是置身事外的观众，也会深受感染，不由自主地想要加入其中，一同呐喊、一同欢呼。

1971年春节过后，福建省的剧团要来我们师进行慰问演出，剧目正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智取威虎山》。我和几位战友十分幸运地被选中，负责值守道具和站岗执勤。道具被放置在师部礼堂，为了方便看守，我们几人晚上就直接睡在舞台上。白天慰问团排练节目以及晚上正式演出时，我们的任务便是在礼堂门口和周边站岗。省一级的慰问演出团来到师里演出，这可是几年才有一次的难得机会，在那个文化生活极度匮乏的年代，显得尤为珍贵，每个人都渴望能有机会观看这场演出。

人的心理有时就是这般奇妙，尽管电影版的《智取威虎山》大家已经看过无数遍，对故事情节、台词和唱段都了如指掌，甚至很多都能背诵下来，但越是如此，大家就越期待能看到真人的现场表演。这就好比奥运会的比赛项目，如今电视转播的画面角度可能更好，看得也更清晰，但若是有机会选择，绝大多数人还是愿意花钱买票到现场观看。我们几个被抽来值守的战友，在接到命令的那一刻，内心充满了喜悦，满心以为可以近距离接触演员，亲眼看看威风凛凛的杨子荣，尤其是美丽动人的小常宝，更坚信自己肯定能看上一场精彩的演出。

白天站岗时，我们确实看到演员们从面前走过，也有幸目睹了尚未化妆的小常宝，她那美丽动人的模样令人难忘。我的同乡战友黄福田在入伍前在家乡己有一位“小芳”。看到小常宝演员后的当天晚上悄悄的对我说，见了小常宝他就想起他的小芳，然后就将小常宝与他的小芳进行对比，头发一样，脸蛋一样，他的小芳胸前的2只免子比小常宝的还要突出点……越讲越兴奋，讲着讲着，他跨下的枪都挺起来了。

下午主要演员还在礼堂的舞台上作了一下练习，小常宝唱了几段剧词。当我们听到小常宝练唱的经典唱段“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深山出太阳……”。还互相开玩笑说，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能看演出了。可是，事物的发展往往与人们的预期不一致，非常遗憾，我们终究没能如愿。慰问团在师部礼堂接连演出了三场，而我们一场都没看成，仅仅是隔着墙壁，断断续续地听了三场演出，心里别提多馋了。那时，我们几个心里满是埋怨，觉得连首长太不近人情，三场演出，竟然一场都不让我们看。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逐渐理解了连首长的安排。其实，我们已经算是幸运的了，毕竟我们还近距离看到了演员，听到了他们的演唱。反观连队里的其他战友，还有不少人连听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师里分给连队的入场券数量有限，仅安排了两次观看机会，根本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有机会观看演出。这件事就如同大多数人的人生境遇一样，总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很多时候，当我们换个角度去看待问题，便会豁然开朗。当然，没能亲眼看到演出，内心的遗憾是不可避免的，也是人之常情。直到现在，每当回想起这件事，我依然觉得那是一件憾事。

正因如此，在30多年后的2004年，中央电视台心连心节目在张家界演出时，当时身为市委副书记的我，在负责安保工作期间，特意对公安武警及其他负责安保的单位负责人强调，要向执勤人员讲清楚，全市这么多人，能在现场观看演出的只是极少数，大家不要因为被安排执勤而心生怨气，从而影响执勤的认真程度。并且承诺，在演出结束后，会让他们观看全程录像，若有需要，还可以为他们刻制光盘。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每一位参与执勤的同志，在为演出保驾护航的同时，也能以另一种方式感受到演出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