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晚风

兰薰桂馥

夕阳熔金，缓缓沉坠。江水缓慢流淌，江面如金子般被浸染得一片赤红，水波上下摇荡着，将夕阳揉碎成了无数跃动的光点。晚风自江上生起，先是轻吻着岸边低垂的芦苇和星星点点的野草，旋即又顽皮地旋过石桥，拂动我的裙裾。我倚在冰凉的桥栏上，桥身静默，投下长长的影子，与江中浮动的金光一同沉入幽深的水底。

一抹红点染了桥的中央，那是我穿着红裙在暮色里独自燃烧的景象。我目不转睛地看向远处那轮摇摇欲坠的落日，身影静默如一道沉入暮色的碑文，三十余年光阴悄然沉淀于身，立在这座人来人往的桥上。晚风总是不甘寂寞，一个劲的撩拨着我那长长的裙裾，又悄然拂过桥面，扬起点点灰尘，那灰尘无声飘散，像无声的叹息浮游在光影之间。桥恰似岁月的渡口，行人如流水匆匆而过。脚步声、低语声、车轮碾过桥面的微震，汇成模糊的潮音，自我身旁涌来又退去。他们奔着各自的归处，影子短暂地掠过我的红裙，又迅速被暮色吞没，如同水珠落入江流，无声无息。唯有我，是这流动画布上一枚静止的、灼目的红点。

晚风缠上我的手臂，带着江水的微腥与岸草苦涩的余香。我垂眸，指尖正缓缓捻动着一串深褐色的珠子。它们圆润、微凉，在掌心彼此摩挲，发出极细微的、如同岁月尘埃簌簌落下的沙沙声。每一颗珠子的滚动，都像在丈量这黄昏缓慢的、无垠的长度。这微小的轮回，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有形的念想。珠子在我指间流转，循环往复，如同江流不歇，亦如我心中无声盘桓的寂寥——它如此具体，又如此空茫。

夕阳终于彻底沉入江水的怀抱，只在天际残留一抹挣扎过的、疲倦的灰紫。四合的暮色如同巨大的、无声的网，悄然收拢。桥上归家的行人更显匆忙，人影幢幢，渐渐模糊成一片移动的暗影。晚风渐凉，吹得我的红裙紧贴又扬起，像一面孤独的旗帜，在苍茫暮色中固执地招展。指尖的盘捻并未停歇，珠子滑动的轨迹，是这喧嚣人潮里，我为自己画下的一道静默结界。

我轻轻将这串盘玩过留有余温的念珠戴在手腕上，我空着的掌心，徒然握住了一把微凉的江风。桥上的喧嚣依旧，而我的红裙，已在渐浓的夜色里褪尽了最后的炽烈，化作一道沉静的剪影。

人群依旧在身侧流淌不息。晚风低回，我转身，融入归途的薄暗。暮色四合，唯有桥下江水汩汩，如光阴低语，带走岁月里沉积的静默，也带走桥栏边曾短暂驻留的那抹红痕。原来孤独并非无人经过，而是人潮如织，你却独自盘桓于心的孤岛，用一串念珠的圆满，抵御整个世界的圆滑与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