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生，浮世清凉

纯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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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觉得，荷开庄严如佛事。为了迎接荷开，百花早早地收了流水宴，忙着整束妆容，躬省自身，我也收了心中浮躁，怀着虔诚，去芙蓉花浦，探荷花消息。

荷塘在小城西的湿地里，方圆数里，应该可以媲美姜夔的“三十六陂”，使我终于不用再艳羡他的“水佩风裳无数”。湿地里大片的芦苇青青，高可与人齐眉，苇腰修长，洒逸之姿令人沉迷，每看一眼，都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水面上偶有野鸭出来戏水，远望只是波心一点。成群的鸥鹭在苇稍低飞鸣叫，关关雎鸠的场面让我倍觉情怀跌宕，心底似有溪水在冲突奔流。那一刻，我俨然是站在《诗经》里的水岸，时空交错，无论魏晋，不分古今。

通往荷塘的小路被高树和芦苇夹成一条长长的绿巷子，风有点大，呼呼地吹过耳畔，仿佛能吹走一个人的前世和今生。在风里吹着，想人生总是执象而求，渐行渐远，其实一风一月，一花一草皆可抚慰人心，引为知己，天地间若没有了这些可爱的事物，该是多么寂寥无趣。

当站在塘前时，我整个人都醉了，醉在初夏给我酿的一坛青酒里。我去得早，荷塘里没有一支菡萏，但却得到了意外的清喜，新生的荷叶平铺在水面，恰是圆荷浮小叶，满塘叠青钱的时候，整个荷塘里青青泱泱的，就如一大坛酿好的青酒，无须饮，望一望就已经醉了。我为这一大坛青酒得意了好久，沉醉之中醒来，才发现每片荷叶上都托着清澈的水珠，闪着白亮的光，这使得整个塘面望上去灿若星河。

以往去荷塘，总有荷花开放，还是初次见到满塘荷叶初生的景象。片片荷叶青圆如玉，似萍非萍，虽不成杯，却也免了采莲人高醉，虽没有荷花灿灿，少了“碧玉搔头落水中”的佳话，少了“误入藕花深处，惊起一滩鸥鹭”的闲趣，却也不必担心“菡萏香销翠叶残”的凋败，无需有“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的伤情。一切都还没发生，一切也都来得及。

世间有那么多的“生”之美，风生，月生，潮生，露生，岚生，霞生，雾生，都不及“荷生”，有如大地上生长出的梵音，使得乾坤间清气朗朗，在心底遍洒清凉，让心肠慈悲柔软。

也喜欢春水初生，春林初盛，让人柔情万种，豪气陡生。只是，三千江山呼我为王的气势里，易生傲娇之气，春水初生里有春寒料峭，十里桃花粉艳亦难免让人心旌摇荡。所以，更爱这满塘荷生，可在绵绵宕宕的青碧里，享尽人间清凉，可眠在塘边的小舟上，满船清梦压星河，也可以满塘的荷叶为青衫，只为一个人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一直爱青色，觉得人的情感不止有味道，更是有颜色的，且私自以为，最纯净洒脱的情感是青色，由爱而生，痴而不缠，拒而不恼，不惊不扰，不嗔不怨，就如这满塘的荷生，一片一片都是在青里痴着的情意，醇厚隽永，给人安宁、静谧、和清凉。

荷生，也的确是一个痴情男子的名字。

读聊斋时，很喜欢书里对书生的称呼，就是在一个姓后加上一个“生”字，如卢生、韩生、薛生等。他们或人或妖，或风流儒雅，或生性狂放，或愚呆不谙世事，但大都是内心善良天真不泯，纯净清澈，不畏世俗，敢爱敢恨，至情至性，所以我对“生”字一直有亲近之感。

但我在聊斋里并没有读到荷生，眼前的荷叶也不可能像聊斋里讲的那样变化出一个荷生来，荷生是《花月痕》里的男子，爱上沦落风尘的采秋并深情不渝，最后二人终成眷属。荷生的可爱，不下于蒲松龄笔下的书生。

走至塘边的栈台上，恰遇两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儿，梳着古代的发髻，头上别着白玉簪子，穿着汉服在拍照。她们站在那里就如青荷出水，她们将来也定会遇见自己的荷生。

想人的一生里，应该养一颗初心，如新出水的荷叶，在世故沧桑中纯净无染，不为浮名浮利所累，任世事纷纭过境，在烦恼场中总能有自己的清凉世界。还可养一份深情，也如新出水的荷叶，没有杂质，不生枝蔓，青衫不旧，翠袖不老，一直带有初见的青涩，灯孤月凉时想起心中仍泛着温暖和喜悦。

古人也爱赏荷，诗仙李白写“碧荷生幽泉，朝日艳且鲜”，宋代杨万里写“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苏轼写“四面垂杨十里荷，问云何处最花多”等等。荷花，夏日里最美的文案，那么，您站在池塘边上感受到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