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手记]之二:父顽子贤

四月天

[教育手记]

百名学生纪实之二：

父顽子贤

*王庆炎

在漫长的教学生涯中，我常常与同一家族的学生结缘，从哥哥姐姐到弟弟妹妹，甚至两代人都曾坐在我的课堂里。而诸葛鹏与诸葛宇父子，无疑是其中最令我难以忘怀的存在。

诸葛鹏自入学起便崭露头角，凭借着过人的天资与机敏，赢得了“小诸葛”的绰号。他身形挺拔，眉眼俊朗，周身散发着阳光般的朝气，举手投足间尽显潇洒。然而，这份灵动却鲜少用在学业上，他天性顽皮，热衷恶作剧，即便各科老师苦口婆心劝导，他依然我行我素，每每看到他的成绩单，我都忍不住为他的天赋感到惋惜，也为自己年少而缺乏丰富的教育经验而深感内疚！

但不可否认的是，诸葛鹏有着独特的人格魅力。他心地善良、品性纯良，在班级中一呼百应，被老师们戏称为“号头鸭子”。凭借俊朗的外表、活泼的性格和与生俱来的江湖义气，再加上他擅长与女生相处的“绝技”，诸葛鹏在班级里混得如鱼得水，不仅收获了满满的友情，更在同学中树立了极高的威望。也正因如此，那句“只要不谈学习，就亲热得很”，仿佛专为他量身定制。

诸葛鹏对集体荣誉的重视远超常人。他天生热爱运动，篮球、乒乓球、桌球，跑步、跳远……但凡学校举办运动会，总能在领奖台上看到他的身影。记得那年秋季运动会的篮球决赛，我们班与对手鏖战正酣，比赛进入白热化阶段，比分始终胶着，仅差两分。关键时刻，诸葛鹏为了班级荣誉，拼尽全力满场飞奔。然而，意外突然发生，在一次激烈的抢球中，他被撞倒在地，脚踝严重骨折。可第二天，他竟然打着石膏、绑着夹板，在父亲的护送下来到学校。这份坚韧与担当，让他在同学们心中的形象更加高大，圈粉无数。

除了对运动的热爱，诸葛鹏的恶作剧也让人哭笑不得。由于老师们常在表扬优秀学生时，拿他当作反面教材，久而久之，他便动起了“歪脑筋”。一次，学习委员让他帮忙整理考试试卷上交老师，他敏锐地发现有三位同学用铅笔写了姓名。机会难得，他迅速擦去字迹，用钢笔将成绩优异的班长和成绩倒数的李同学的名字互换。第二天，当老师公布成绩时，全班哄堂大笑。看着他脸上那抹狡黠的笑容，老师瞬间明白了又是他在搞鬼。

还有一回，他瞧见外语老师在宿舍旁的菜地徘徊查看。晚自习结束后，他便拉着同学偷偷摘走两个西瓜，回寝室大快朵颐，还谎称是在校门外买的。第二天一早，他又写了张纸条，“举报”疑似隔壁班同学偷瓜，上演了一出“贼喊捉贼”的闹剧。尽管老师一眼就看穿他的小把戏，但寝室里吃了西瓜的室友们纷纷为他作伪证，最后老师也只能无奈地一笑置之。像夜里偷偷给教室大门加锁，只为了第二天能睡个懒觉这类调皮事儿，他更是没少干。

毕业后，诸葛鹏没能继续深造，而是进入一家乡镇企业从事销售工作。凭借出色的口才和真诚待人的态度，他很快在行业里站稳脚跟，业务版图不断扩张，足迹遍布东南亚和北美。然而，命运却给他开了个残酷的玩笑。“911”事件中，北美合作商贷公司的法人与业务员不幸罹难，500万货款血本无归。再次见到他时，他谈及此事，语气虽低沉，眼神却依旧坚定。所幸，凭借顽强的毅力和不懈的努力，几年后，他终于走出困境。如今的他，喝酒时依旧豪爽，唱歌时依旧铿锵，笑容也依旧灿烂如初。

多年后的暑假，一通电话打破了我的平静——诸葛鹏希望将儿子诸葛宇转学到我班上。电话那头，他语气恳切，反复叮嘱我务必对孩子严加管教，言辞间满是对儿子重蹈自己年少覆辙的担忧。

初见诸葛宇，我便察觉到这对父子的鲜明反差。除了相似的脸型，他身形瘦弱，说话轻声细语，举手投足间的文静气质甚至不输女生。那一刻，我心底暗自揣测，或许是诸葛鹏望子成龙心切，平日里严苛的要求，甚至可能存在的过激管教，才造就了孩子这般内敛的性格。

随着相处，诸葛宇的学习状况逐渐清晰。转学插班时缴纳的三万元调剂费，暗示着他并不理想的基础。可即便如此，他对待学习的态度堪称极致：每一笔书写都工整如印刷体，课余时间也从不参与任何活动，总是独自静坐，宛如一尊沉思的石佛。即便学习得如此刻苦，成绩却始终难以突破。每晚，他总要学习到深夜十二点，父母也轮流陪伴。我曾建议他调整作息，以提升学习效率，他却无奈表示，这是父亲的硬性规定——原来，诸葛鹏因自己年少时求学懈怠，如今一心想在儿子身上弥补遗憾。可学习哪能一概而论，个体状态千差万别，如此教条的要求显然不合常理。

我多次尝试与诸葛鹏沟通，提议依据孩子实际情况，联合各科老师制定针对性的补习计划。然而，他始终固执己见，坚信“高压之下，粗壳也能出油”。这种高强度的学习模式很快显现出恶果：诸葛宇因长期疲劳作战，身体亮起红灯，头昏眼花、厌食失眠等症状接踵而至。即便卧病在家，他仍不敢违背父亲的命令，坚持完成每日的学习任务，令人既心疼又无奈。

高三时光里，诸葛鹏夫妇将生活重心几乎全部倾注在儿子身上。每日三餐，他们精心准备，准时送到孩子手中，每次送饭都不忘抓住机会对孩子进行一番教育。在这般全方位的“关怀”下，诸葛宇确实成了众人眼中的“乖乖宝”，但那份独属于青春的学习乐趣与生活活力，却在日复一日的高压中悄然消逝。最终，高考成绩揭晓，孩子仅过二本线，这与父子俩的预期相去甚远。复读，成了不得不做出的选择。那年，我不再任教高三，也不再担任诸葛宇的班主任，但我深知事态的严重性，特意抽出四个小时，与这对父子进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长谈，为诸葛宇未来的学习生活提出了诸多切实可行的建议。

皇天不负苦心人，第二年高考，诸葛宇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跨过一本线。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诸葛鹏紧绷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重新将精力投入到企业工作中。

诸葛父子的故事，于我而言，不仅是一段难忘的教育经历，更像是一记沉重的警钟。教师，虽只是万千职业中的平凡一种，却承载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肩负着无数家庭的殷切希望与美好梦想。这份责任重于泰山，容不得我们有丝毫懈怠，更不允许我们迈出任何一步虚浮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