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园学馆小记

依宁

5月14日下午来到北垣村的坡路上时，远远地，师兄刘毓庆和他的夫人三香姐在路的那头向我们招手。

激动地挥手高喊：“刘老师——”，拉着行李箱，尽量把身体重心后移，在这条黄土高原的坡路上小步疾行。

从洪洞县城到刘毓庆教授的老家山西省洪洞县堤村乡北垣村，开车需要约40分钟。司机把车停在北垣村党群服务中心门前的高坡上，我们下车，司机回城。

这一路，师姐妹（落馥香、我、马银华）偕家属共六人从各自的居住地出发，先到运城再到洪洞，一路山山水水，行程的重中之重也是压轴之作就是到刘教授的复园学馆看望刘师兄。

亦师亦兄

到刘老师的故乡拜访，是多年的愿望。

刘老师的老家，曾不止一次地听刘老师讲过。我们知道刘老师家在洪洞，最早是赵城，赵城在西周时曾是赵国的国都，知道那里的人都住窑洞，知道刘老师家院子外的打谷场边有一棵白杨树。

1986年我们考入山西大学在姚奠中先生门下读研的时候，刘老师作为姚先生的第一届研究生，已经毕业留校任教。姚先生指派刘老师辅导我们四位新考入的研究生（马现诚、落馥香、我、马银华），是我们的二导师。

逢周末，刘老师会邀请我们到他家做客。通常是落馥香师姐带路，因为她是山西人，又在山西大学中文系读了四年本科，对路线比较熟悉，我和马银华紧随其后。刘老师不仅给我们讲文学史的知识，讲《诗经》，指导我们完成姚先生布置的作业，还会给我们讲人生、讲生活。记得第一学期结束时，姚先生让我们写一篇学期论文，我把《诗经》与汉乐府中的爱情诗做了比较，写了一篇小文。刘老师看后把文章推荐给了《中州学刊》，不久即刊出。那是我的第一篇发表在学术期刊上的文章。这对于从未在专业杂志发表文章的我来说，是一种极大的鼓励。尽管我后来没有从事学术研究，但刘老师的提携与关心一直铭记在心。

有一阵子，刘老师生出一技：预测命运。下了课，我们坐在图书馆后面的花园长廊上聊天，四个人都很急切地想让刘老师给我们测一下。记得给我的预测是，终生大事要等到某年某月才能确定。事实证明，刘老师的预测是准确的。很多年后，又和刘老师聊起此事，刘老师笑着说，怎么算的已经忘了，那个通往未知命运的窗口已经关闭。

刘老师和我们聊的内容很广泛。令我记忆犹新的一句话是：找老婆（老公）要看丈母娘（婆婆）。之所以记忆犹新，因为当时我单纯地以为谈恋爱就是两个人的事，刘老师的话让我觉得很新鲜，有醍醐灌顶之感。如今，三十多年过去，越来越觉得刘老师这句话的精辟。

毕业离开山西大学之后，每次回母校，刘老师都会邀请我们到家里吃饭。每次，我们都是物质精神双丰收，不仅品尝美味，还收获一大摞刘老师新出版的学术著作，当然是签名版的。如《古朴的文学》《朦胧的文学》《泽畔悲吟──屈原：历史峡谷的永恒回响》《雅颂新考》《从经学到文学——明代诗经学史论》《图腾神话与中国传统人生》等等。那时，刘老师已经是古代文学研究圈子里的知名人物了。

不同于一般的学术研究者，刘老师的学术文章和他讲的课一样，非常生动有趣。刘老师总能把学术研究与现实生活联系在一起，从文字里能够感受到他对时代发展的关切。如关于神话研究，刘老师认为中国神话曾有过三次创作高潮，分别体现着神话内涵的三次变迁。上古神话讲述的是历史，秦汉神话讲述的是哲学，而元明神话讲述的则是宗教。而从中国神话这三次高潮的变迁中，可以清楚地看到，神话并没有消失，只是其功能、性质随着时代思潮的变迁而发生着变化。它作为一种思维形态，永远保持着其神秘性的内核；而作为叙事形态，则在不断变化着其叙述的主题。在“科技创新”作为时代关键词之一的今天，神话的叙述主题已由宗教变为“科幻”，通过对幻想的描述表达着人类对未来新技术、新生活的期待与恐惧。然而神话的那种神秘性内核，并没有因科学的发展而消亡，相反却酝酿出了新的神秘性内容。由此说明，传统的研究者把神话作为一种独立的文化形态与人类原始时代相捆绑的思路，是有问题的，需要作出调整。刘老师认为，神话研究要想向前推进，必须对百年来的神话理论作出反思。他的文章不仅有对研究神话研究的理论反思，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更让非专业人士多了一个了解看待目前流行的科幻小说的新视角。

应该说，从有学问的革命家章太炎先生到章太炎最后一位弟子姚奠中，再到姚先生很器重的弟子刘毓庆，章门一脉薪火相传。姚奠中先生坚持以“坚守传统学术路径”为治学之法，以“回真向俗”为方向，将学术知识转化为解决现实问题的智慧，彰显了章门一派深厚的社会责任感与文化使命感。刘老师对现实问题的关切也正传承了这一点。

我们每次与刘老师聊天，都能从中感受到刘老师蓬勃的学术创新激情和对现实问题的深刻反思。

也是因为如此，对与刘老师的每次见面，都满怀期待。

为所当为

上一次见到刘老师，还是在 2016年。那年的1月16日，“姚奠中先生系列书法丛书出版首发式暨学术研讨会”在北京商务印书馆举行，我在会场见到刘老师、牛贵琥和梁归智等老师。近10年过去，刘老师依然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2023年，刘老师在老家北垣村开办复园学馆，义务为周边的孩子及家长讲《汉字与中国文化》。刘老师的义举得到了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吸引了很多国学爱好者前来听课学习。很多媒体也做了不少报道，“大山里的国学课堂”“洪洞才俊”说的都是刘老师。

退休了，为什么不在城里安享余暇，而要辛辛苦苦回家乡开办学馆？

刘老师说，从事古代文学研究这么多年，和许多国内一流的研究者都是朋友。许多人退休后要么返聘，要么继续写书搞研究，但没有人来做小学教育研究这件事。给小学生讲国学，并非易事。对孩子们来说，国学启蒙是他们“人生的第一粒纽扣”，关乎他们一生的道路怎么走，并非谁都胜任。而恰好，有着深厚国学知识积淀、半生从事国学研究的刘老师责无旁贷地做了起来。

事实上，刘老师对小学教育的关注，始于30多年前。记得那时刘老师的儿子刚上小学，刘老师便发现了课本中的许多问题，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使得他对此不能视而不见。于是，退休之后，刘老师终于有时间专心做这件事情了。

复园学馆的学生们有北垣附近的，也有来自西安的。2023年暑假前，西安宝刀书馆馆长王铁军联系到刘毓庆，打算组织一批队员赴山西开展研学活动，邀请他讲授国学知识。“与其把研学地点选在城市，不如选在农村。”中华文明的根是农耕文明，农耕文明的根在农村，离开农村这块土地，就无法深刻理解中国文化。于是，复园学馆应运而生。

这批研学队员下至七八岁儿童，上至七旬老人，如何让他们都能听得懂听得有趣？这难不着刘老师。他以小学课本为蓝本，从最基础的“天、地、人”讲起，讲这几个字的甲骨文写法，讲汉字写法的变化。甲骨文的“人”字，象人躬身下拜的侧面形。万物中只有人是直立走路的，也只有人懂得礼让，知道相互尊敬，所以用侧面躬身作揖的人形作 “人”字。

这是刘老师亲手写的教案。

“天”字是在“大”字的基础上形成的。“大”，金文中的“大”字象正面站立的人形。正面直身站立，显得堂堂正正，很大气，有一种敢于面对现实、敢担当、天下唯我为大的架势。人头上是天，堂堂正正的大丈夫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所以在正面人形“大”上面加上代表天的一横，就是“天”字。

刘老师还给每个字找一个金句，如“人”的金句：人而无礼，胡不遄（chuán）死。（《诗经·相鼠》）

参考译文：人若不懂礼仪，为何不快死去？

“大”的金句：大丈夫当雄飞，安能雌伏。（后汉·赵温）

参考译文：大丈夫应像雄鹰高飞，怎能像母鸡趴窝。

“天”的金句：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春秋·老子）

参考译文：上天不分亲疏远近，经常眷顾的是善良人。

刘老师说，课文的题目是“天地人”，这是本课的中心内容，古人以“天地人”为“三才”，因为这三者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存在。“你我他”，是人称指谓。天、地、人，人居其中。你、我、他，我居其中。对“天地人”、“你我他”关系的认识，构成了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迥然不同的特色。“人”如果能与天地自然和谐相处，“我”如果能与“你”“他”和谐相处，那就会创造出一个和谐的环境，幸福生活便由此开始。

刘老师还给学生提供延伸阅读，找出反映中国古代对天地人关系认识的语录，帮助孩子们进一步了解这三个字的深刻含义。

如：天大，地大，人亦大。（春秋·老子）

天地人，万物之本也。天生之，地养之，人成之。（汉·董仲舒）

人者，天地之心也；天地万物，人之体也。（宋·戴侗）

其中的生字，都有注音和解释。

这样的小学课，汉字与中国传统文化紧密结合，与如何立人立德相结合，不仅小学生爱听，家长也爱听。

关键，这样的课程还免费。刘老师可是国内知名教授，曾是山西大学文学院院长、山西大学国学院院长，孩子们从小就能听到这样的大家讲课，何其幸哉。

不仅孩子爱听，大人也感兴趣。洪洞县某派出所的刘安建是刘老师的铁粉，每当周末刘老师讲课，刘安建夫妇都会追着去听。刘安建说，再有三个月就到退休年龄了，他恨不能现在就退休跟着刘老师学习去。

刘老师家的大门前有一副对联，写出了刘老师办复园学馆的目的：

学以明圣人之道也

复其见天地之心乎

对联主要阐释了为学的宗旨与天地的深意，以“学”为切入点，将学习圣人之道与探寻天地本真结合，暗含对修身治学、体悟天地智慧的追求。

上联强调学习的目的在于明白、通晓圣人所传的道理（如儒家提倡的仁、义、礼、智、信等核心思想），通过学习继承圣贤的智慧，领悟处世修身的根本。

下联出自《周易》中的“复卦”，“复”有回归、复归之意，也是“复园”之来处。
何谓天地之心？宋朝大儒程颐说：“天地之心，诚而已矣。”朱熹说：“诚者，天之道也。”意思是说，诚就是天道的本质，不光是诚实的意思，更是说万物都按着自己的本性在运行，没有一点虚假。“天地之心”可理解为天地万物的本然规律或生生不息的根本精神。著名的横渠四句中的第一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亦来源于此。

刘老师化用《周易》中的这句话，是想表明无论是个人的学习先贤之道，还是培养小学生，都应该遵循生命成长的规律，知晓做人做事的根本，这样才能培养人格健全的人才，而不是只会照搬课本知识的机器。这也是刘老师兴办复园学馆的初心所在。“复”有回归、复归之意，且紧扣“复园”主题，“天地之心”可理解为天地万物的本然规律或生生不息的根本精神。此句虽是追问，答案却不言自明。这也是刘老师兴办复园学馆的初心所在。

大姐夫白松青问刘老师，兴办学馆数年，目的达到了吗？刘老师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他的同学在澳大利亚从事土木工程研究，进入深山无路的地方时需要当地土著人带路，土著人手拿砍刀披荆斩棘在前开路，并不关心路是否平坦，是否宽阔，只要能走过去就行。

现在，刘老师就是那个在国学普及道路上挥刀开路的人。这条路，他已经蹚出来了。

道履清高

走进刘老师的“复园”，仿佛走进了一座大花园。北侧六孔砖雕窑洞，东面和南面是平房，窑洞略呈曲状，如伸开的双臂将一院子的花树环于其中。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多的花、树、菜果，是有人帮着打理吗？刘老师说：“都是我们两人干的，没有请人帮忙。”想不到，研究学问的刘老师和三香姐还是种花高手。

每孔窑洞皆宽厰，大大的窗子，半圆形的门楣，现代而又古老。刘老师介绍说，这是土窑洞，也就是在厚厚的黄土坡上挖出一个洞，然后用石灰等涂料装修，既保留窑洞的冬暖夏凉，也避免了过去土窑洞不易打理的不足。

窑洞门前的对联吸引了大家。刘老师的字体深得姚先生书法之神韵，驻足欣赏良久。小马的爱人业森在录相，我家相公则逐条拍照。

其中一联曰：

嘶风老骥沙场梦

望月新枝横日柯

横批：道履清高

上联：“骥”指良马，“嘶风”描绘出老马在风中嘶鸣的画面，“老骥”让人联想到曹操《龟虽寿》中“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代表着虽已年老但仍有壮志雄心。“沙场梦”则表明这匹老马心中依然怀揣着在战场上驰骋杀敌、建立功勋的梦想，英雄迟暮但豪情未减。

下联是对小学生成长的期望，希望小苗长成大树。“望月新枝”指小树苗，“横日柯”指树木高大。“新枝”与上联的“老骥”对比，蕴含着对新生力量和美好未来的期待。

横批“道履清高”是对人品德与行为的高度赞誉，指不仅拥有崇高的精神追求，更能通过实际行动体现这种追求，达到超凡脱俗的境界。

刘老师的才华体现在复园的每个细节中。

窃以为，“道履清高”四个字也是刘老师精神境界的写照。

上世纪90年代，因不满校园里个别人的不正之风，刘老师冲冠一怒下海卖书。爱憎分明的性格让他不肯委屈求全，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更不可为五斗米折腰。

毕竟，传统文化是他的最爱，他还是回到了校园。在众望所归地成为山西大学文学院院长后更是殚精竭虑，不仅敬重长者，更是着力培养年轻人才，为文学院的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

如今，已经到了耳顺之年的刘老师，和我们这几个也已年过花甲的学生坐在一起闲聊，少了师生之间的客气，更像是老友之间的百无禁忌。

中国的文人大多讲究风骨与气节，“以从义为怀，以用世为归”（姚奠中先生语），一个“义”字，道出了文人对品格的坚守。姚先生是这样做的，刘老师亦步趋其后。

北垣日出

刘老师家的隔壁就是复园学馆。学馆门前有刘老师拟就并书写的一副对联：凡来学者俱非等闲辈，能持恒焉便是可造材。一行人读之兴奋，一一在对联前拍照留影，希望自己也是可造之材。

学馆是一个长方形的大院子，北侧是6孔窑洞，其余三面是平房，有几孔窑洞是学生宿舍，宿舍内双人床、书桌、卫生间配套齐全。

我们入住窑洞里的学生宿舍，有回到学生时代的兴奋感。

黄土高原的夜晚，静极了。

第二天一早，便和相公一起悄悄走出学馆，去看北垣日出。

出大门左拐，走过一个陡坡，下行到深谷，再上坡，曲折蜿蜒的层层梯田次第出现在眼前。登上一个平坦宽阔的塬顶，可见远处的农舍、牛棚，随风轻舞的麦浪、即将成熟在油菜籽，北垣风光尽收眼底。

终于来到了黄土高原！

梯田里主要的作物是麦子，此时麦子刚要泛黄，低洼地方的麦穗还是青色的。田野里弥漫着好闻的青苗的香味。太阳正在迈过一个高坡，从东方升起，麦田泛着金光。

层层的梯田高高低低，远望时觉得前面没有路了，不知如何才能到达那片好看的田地，再仔细看脚下，原来都有小路可以抵达。有时走着走着，发现又回到了起点，高原上的道路似乎都是相通的。土地上，没有死胡同，只要行走，就会有路。

北垣少雨。脚踩在地上，感受到土的坚硬。麦子杆也矮小细弱，显然是水肥不足所致。也有的地块什么也没种，这里基本是靠天吃饭。刘老师说，去年天旱，有的人家红薯都没种下。从高处看下去，深厚的峡谷层次分明，从黄到浅红再到深红色，是袖珍版的雅丹地貌。峽谷的最深处，一排绿油油的杨树格外夺目。显然，那里是河边。

在刘老师的复园门前，遇到了同样早起的马师妹和业森。北垣的风光吸引着我们。

刘老师家大门的对面是一个池塘，塘中有鱼也有荷。5月，小荷才刚在水面露出一点红红的尖角。刘老师说，夏天荷花开的时候，满眼都是花。

池塘边有一亭，名曰榆亭，匾额是我国著名古典文学专家、北京大学教授袁行霈先生所题。

去年，曾收到刘老师的一张图，蓝天白云下大片碧绿的荷塘，粉红色的荷花玉立池中。右侧有一亭，即榆亭也。

刘老师题诗一首：

东山一黛如屏画

西岭重重如画屏

荷送香风竹送翠

榆亭不让醉翁亭

果真是风景如画美不胜收。

鳌亭论道

吃过早饭，刘老师头戴草帽，手持登山杖，带我们六人去塬上走走。

看到刘老师的装扮，大家都开心地笑了。刘老师平时不用手杖，只因上高原要爬坡，登山杖可以借力。

北垣东面的山为太岳山，太岳山的主脉呈近南北方向，北起介休，南至洪洞，延伸约80公里。《水经注》：“太岳山，即霍太山。”刘老师指给我们看不远处的灵龟山：一条起伏的山梁，是灵龟的脊背，脊背延伸至南侧圆圆的山峁，便是灵龟的脑袋了。

北垣真是风水宝地啊。

刘老师带路，我们六人左右相伴而行。路上有野花盛开，也有我们不认识的植物，刘老师指着那个绿叶子的小树说，这是枸杞树。当地人有种植中草药的习惯，田野里可见成片的中药材。

过了一条深沟，再登上高坡，沿着灵龟的脊背行走，不远处便是一个亭子，亭内有木栏，我们围坐在刘老师周围，感受田野的清风和阳光的照耀。

亭子是刘老师建的，名字已经起就：鳌亭。牌匾也已做好，只待挂起。

刘老师出身于中医世家，曾祖父是远近闻名的中医，他给人看病从不在意诊金的多少，没钱的人家给一把青菜或几个鸡蛋，甚至拿不出费用，有钱人给的钱则照单全收。一次有位和曾祖父关系交好的人生了病，看诊后付了十块大洋，这在当时是很多的钱了，曾祖父全部收下了。有人认为曾祖父不会收这么多，但他说，能出得起这个钱嘛。曾祖父用这种“均贫富”的做法，让更多付不出诊费的人得到了治疗机会。这实在是一种很智慧的做法。十三、四岁的时候，祖父便教刘老师背《药性赋》，背各种药材名，希望他能继承家学。但刘老师对此并无兴趣，无论家里人如何软硬兼施，刘老师不为所动，依然选择了自己喜爱的文学专业。

假如刘老师听从父母安排，学了中医，会是怎样？也未可知。

刘老师说，他相信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在支配着世间。上世纪七十年代他被推荐上大学，如果早一年或晚一年，他都上不成。推荐刘老师上大学的时候，有人不服气，当执者一句话“刘先生（先生是民间对老医生的尊称）家的孩子，别人谁也不能比”，平息了争论。这便是祖德的庇佑。

而毕业之后留校任教，也是山西大学中文系历史上第一次有工农兵本科生留校。之所以考研究生，是因为学校里有人看不起工农兵大学生，于是他顺利考入姚奠中先生门下，是当年姚先生十位研究生中年龄最小的一位，然后才有了如今的刘老师。这一系列看似偶然的事件，构成了一个必然的人生。

面对我们这六个刚刚退休的“新人”，刘老师说，工作的时候，是在一个大的厅堂里发光；退休了，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小的地方发光而已。恍然意识到，刘老师就是这么做的。

为传播优秀的传统文化，刘老师先是在太原免费为市民举办国学大讲堂，讲述经典中的国学智慧，助益市民重构精神故乡，确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为全省各界提供学习传统文化知识、修身养德的机会。

退休后回到家乡北垣，刘老师先是在赵城的谁园给小学老师讲了两年的课，同时给市民办讲座讲国学，后又开办复园学馆，给小学生及家长讲汉字的起源和发展。刘老师一直在不同的地方发着光，用国学智慧温暖并照亮着周围的人。

刘老师家里的影壁上，刻着刘老师写的诗：

初生石罅如游缕，翻卷空中作虎舞。

携得九州风雨归，低回霡霡润乡土。

这就是刘老师退休之后回到故乡的心声。

高原的阳光炽热，天空中有飞机飞过的声音。

举目四野，天地辽阔，此时行走在高原上的，似乎只有我们师徒七人。

刘老师带我们登上一个塬顶，周围一圈是低矮稀疏的小麦，中央却是一片绿油油的池塘。塘里的水很清，绿油油的是菖蒲，菖蒲的叶子上落着一只小小的豆娘。为什么这么干旱的地方会有一池塘？水从何处来？刘老师说，水是从峡谷底下抽上来的。

这片独秀一方的池塘就像复园学馆一样，刘老师要在干旱少雨的地方，打造一片生意盎然的绿洲。

在刘老师的复园住了两夜三天，每天吃着三香姐蒸的红枣、鸡蛋和红薯，学馆的杨小平夫妇精心为我们准备可口的饭菜，吃的舒服，住的安逸，非常享受。

杨小平一家四口人种了150多亩地，养了40多头牛，有两个榨油房，还负责学馆孩子们的食宿。真不是一般的能干。杨小平的媳妇杨开心每天总是笑呵呵的，让人见了心生欢喜。

我们和刘老师聊天的内容广且泛，从一个字的读音如《将进酒》的“将”字，到一种植物的名字，到墨子究竟是哪里人，到北垣的风土人情，兴之所至，无所不谈。由姚奠中先生的别号老樗，谈到《庄子》中“大而无用”的椿树，也才知道刘老师小时候是吃过臭椿树叶的。

刘老师笑得好开心。

刘老师说，复园窑洞的对联，连起来就是一首诗。如下：

山色已含膏泽润

东风应比去年多

满眼风光如莞尔

一川杨柳似婆娑

谷藏灵秀丘藏瑞

天舞彩云水舞波

嘶风老骥沙场梦

望月新枝横日柯

且布祥云化雨露

但期新绿遍山河

若爱延安土窑洞

应知山谷龙化窝

枯杨犹带三春叶

秋菊何惭六月荷

天晓自强从不息

士当弘毅莫蹉跎

刘老师，明年窑洞换了春联，我们再来复园欣赏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