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级琐事（一）

雪狐

文：雪狐 图：雪狐

班级琐事（一）

雪狐

周日清点返校学生时，李小明再次缺席。电话联系家长，父母照例在外务工，家中只有年迈的爷爷奶奶。老人颤巍巍地告诉我，小明整日在家躺平玩手机，死活不愿返校。可这孩子在校时热爱劳动，遵守纪律，成绩也尚可。只要不放假，他从不让老师操心。可一到假期，他不归校、不接电话、不回信息，爷爷奶奶束手无策。三年来，老师们已往返接送他十余次——从校长、副校长到班主任、任课教师，几乎都接过他。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无论旷课多久，只要老师登门，他立刻收拾好东西，默不作声随老师返校。

在班主任群汇报返校情况后，校长叮嘱：“九年级三班李小明又没来，班主任或任课老师谁得空还是得跑一趟，反正都接他三年了。最后一学期，别放弃啊！”是啊，我们这样的小小民办学校，招生本就不易，若管理松懈，生存将愈发艰难。周一上午，我去教务处调完课，叫上小明喜欢的体育老师，一同下乡将他接回学校。

　　初三的最后一期总是紧张的，学校生源再不好，也要拼一个好的升学成绩，才能生存。临近升学考试，毕业班的老师们卷得一塌糊涂。

日子在忙忙碌碌的生活中匆匆而过，一转眼就到了“五一”长假，和每一次放假前一样，学校三令五申强调要学生在假期注意安全，少玩手机，适当学习。

可是五一长假刚结束，班上就状况频出。余婷婷同学因为骑摩托车外出，不慎摔伤了脚踝，要请一周的病假。作为音乐特长生，她五月下旬就要专业考试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腿部受伤，实在令人忧心。钟灵同学五一在东莞她哥哥那里玩了几天，竟萌生了辍学的念头。听学生说，他哥初中毕业就去了东莞工厂搞销售，已经在东莞买了房子，钟灵觉得她哥哥读书时成绩还没有她好，现在混得不比一些大学毕业生差，便觉得读书无用，不如早一点打工赚钱。我多次致电，发短信、微信，全部石沉大海。

屋漏偏逢连夜雨，钟灵的工作尚未厘清头绪，余婷婷同学的奶奶打来了电话，老人家声泪俱下地说：婷婷在家休息的这几天，天天和一个叫钟灵的同学聊天，昨天突然说她不想读书了，决定到东莞去找钟灵一起打工。她奶奶哭诉着说，婷婷这孩子，五岁丧父，当年她母亲改嫁，为了留下他父亲的血脉，是她和婷婷爷爷含辛茹苦把她拉扯大的，没有想到，现在突然这么不听话，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让她妈妈带走。我要余婷婷奶奶把电话给婷婷，我做一下思想工作。可是婷婷死活不肯接电话，拨打她本人的电话，又提示欠费停机。无奈之下，我只好给婷婷的手机充了三十元钱的电话费，再打过去，一听见是我的声音，像听见鬼叫似的马上把电话挂了。我不死心，我啰哩啰唆苦口婆心地编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发给他。

　　那晚，我寻到了钟灵的家，见到了她父母，沧桑刻在脸上。我对他们说：“听说钟灵哥哥在东莞发展得挺好，年纪轻轻就买了房。他愿意照顾妹妹，同意钟灵不回家乡读书吗？”话音刚落，钟灵妈妈的眼泪就涌了出来。她哽咽道，儿子正是因为读书少，才困在一个厂里做推销，连底薪都没有，为了业绩常常灌酒喝到胃痛。那套四十多平的公寓，首付是老两口辛苦攒的，月供3600元，每月他们还要帮补2000元。她叹着气说，儿子其实好面子，才告诉妹妹房子是自己挣钱买的。

回到家，我与钟灵哥哥畅谈良久。他明确表示坚决反对妹妹辍学，承诺妹妹请假到期就立刻送她返校。他还主动承诺会劝说余婷婷不要去东莞，并告诉婷婷，钟灵将回家继续读书。

　　第二天余婷婷来到学校，那是一个情商很高的女孩子，人也乖巧。她讪讪地站在我的办公室，手里拿着30元钱，说是退我的电话费。还说她让老师操心了，谢谢老师们的关心，今后一定努力学习。她还真的是说到做到，两个月后余婷婷同学接到了市一中的通知书。

钟灵被她哥哥押送着回到了学校。每天表面上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可是我总感觉她的转变不会这么快。

五月底某个周日的凌晨两点，我被电话惊醒——是钟灵的父母。他们声音发颤地说起夜时发现女儿房门敞开，屋内空无一人。他们问我是否知道孩子的去向？

我是真想说"有困难找民警"。想到父母在深更半夜寻不见孩子的焦灼，我强压着困意宽慰几句，转头对满脸困惑的妻子匆匆交代，便跨上摩托车冲进了沉沉的夜幕里。

夏夜，地上暑气未消，但比起白天的灼热，偶有凉风拂过，总算添了几分舒爽。夜宵摊依旧热闹，坐着不少不愿归巢的夜猫子。广场的摊位旁，钟灵正和几个职校毕业的学生酣畅地吃着宵夜。我径直走过去，沉默地盯着她，直到她老老实实坐上我的摩托车后座。送她回家后，我陷进自家的沙发里，没过多久，刺耳的闹铃声便划破了寂静。

　　匆匆赶到学校，督促学生做早操，搞卫生。早餐后，钟灵在父母的陪同下来到我的办公室。我以不容置疑的事实向她阐明了她哥哥的实际情况：不读书，未来很难拥有轻松的生活。我语重心长地告诫她：“你现在怕吃读书的苦，将来就会吃生活的苦。”

处理好钟灵的事务后，学校财务室发来催缴通知，称尚有数名学生未结清学费，请班主任协助提醒家长。我刚将收费明细表发至班级家长群，刘粟的父亲便晒出银行转账单，坚称其子早已缴费，系学校漏登所致。我立即回应："已联系财务科核查，烦请各位家长缴费时务必做好备注。"话音未落，肖国华的家长突然发声："那是我儿子的缴费凭证！因忘记备注姓名，当时我特意在班级群做过说明。"我在班级群里爬楼一看，还确实是肖国华的学费转账单。我还来不及说什么。刘粟的爸爸又说了：催催崔。难道还会少了你们学校的钱吗？信息一发出，班级家长群里炸开了。许多家长立马指责刘粟的父亲不像样子，理不直气还壮，真是不要脸等等。我一看，只好亮出群规：不能在群里谈论与孩子学习生活无关的事情，否则请出群。这一招还算有效，刘粟父亲立马说他记错了，然后缴费。

　　李小明的妈妈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孩子要毕业了，这三年在学校读书，每个学期都有旷课，老师有很多天是不需要管她儿子的，他们现在收入不好，问学校是否还能退一点学费。我一听，忍不住连珠炮似的对李小明妈妈说：“孩子每个学期有旷课属实，但旷课是违纪行为。你想让学校退点学费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小明妈妈，我们学校去你家接小明读书至少也有十多次了吧？你说过一句‘谢谢老师’、‘谢谢学校’没有？每次去你们家接孩子，喝过你们家一口水、吃过你们家一粒米没有？走的时候，你们家里送过一只鸡、一只鸭、一个鸡蛋没有？还有我们老师每次开车来接孩子，问你要过路费、油费、电话费、操心费没有？我这么说不是要你感谢我，教书育人是老师的责任，但也请你不要为难老师、为难学校。再者，教育部没有哪一条哪一款规定学生旷课学校还要退学费。我们学校是做得太好了，好到你觉得理所当然。铁打的孩子，流水的学生，小明妈妈你应该明白，孩子永远是你的孩子，学生不会永远是我的学生。还有，我今天明确告诉你，如果你孩子再旷课，哪怕校长扣我工资、辞退我，我也不去你家接了！”挂了电话，办公室几位老师鼓起掌来。

气是出了，心里却还是担心李小明下次放假不来。中午我找李小明谈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告诉他还有两次假，老师很累，请他体谅老师的辛苦，按时归校。小明懂事地点了头。我又在班上说，如果后面几次放假，李小明同学按时归校，我请他吃糖。班上同学都笑了，欢乐的气氛缓和了学习的紧张。

最后两次放假，李小明同学准时返校，作为奖励，我给了他两块巧克力。升学考试结束那天，他妈妈来学校接他，竟特意提来一袋自家种的橘子给我，说是清甜可口。

　　班主任的工作和生活永远是充实的。升学考试最后一轮动员大会刚结束，班长李燕就气鼓鼓地冲进我的办公室，抱怨道：“老师，我被我妈烦死了！她天天在我耳边唠叨，说如果我没考上一中或二中，就要把我嫁人。我顶撞了几句，她竟然拿我爸威胁我，说会让他揍我一顿。”我放下手中的红笔，笑着宽慰她：“放心，只要不出大的纰漏，你考上这两所学校没问题。关键是要争取进一中和二中的重点班。你妈不过是激将你，哪能真让你这么小就嫁人？等会儿我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别再吓唬你。”“谢谢老师！”李燕乖巧地应着，带上门离开了办公室。

阳光总在风雨后，班主任工作一地鸡毛是常态，岁月静好偶尔有。几位老师在办公室闲聊，提到我班的刘亚同学，时常深夜蜷在卫生间灯光下啃书本，那份刻苦让人看着心疼。她们说我运气好，这次市学科竞赛，班上好几个孩子都捧回了奖状。

我嘴角轻扬，目光拂过教室里49张青春的脸庞，心底无声地祈祷：愿这爆棚的运气能稳稳延续到升学考试落幕。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