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哥(下)

巨力貓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三、北京</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九八年夏初,只有我和山哥俩人在北京,租住在北京海淀六道口,林大边上的一处民宅。两排砖房,各三间相对,中间两米左右过道,一半边主家住,另一半边租给了两户,门口两间好像住了一对开小饭店的夫妇,早出晚归很少见面。另一间租给了一个北邮刚毕业的学生,内蒙古满族人,姓张,我一直叫他张哥,满族什么旗,他说过,我现在忘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俩住在主家房子侧面与院墙之间,铁皮搭的一个棚子里,按上门,也可称之为房间吧,房间高不过二米四五,宽不足两米,长三米左右,放张一米二双人床,床沿到围墙刚好容个人转身。另一半边房屋侧面也同样搭了一个棚,按上门也是一间房,刚开始住了一个安徽水家湖的姑娘,在边上饭店当服务员,不过没住多久就跟她的小姐妹搬去别的院子里正屋去住了,不远,她们还邀请我去玩过。那姑娘搬走后,又搬来了一个湖北沙市的,在北京做日本料理,整日摆弄他的那把料理刀,还说他厨师长去过日本,一把日本带过来的刀就要上万块,云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也许现在你们觉得我和山哥那时住得苦,但我们那时一点都不觉得。跟北京土著住一个院,人家能住,出门在外的我们更没有什么可挑的。天南海北住一个院,各行其事,也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那个年代每个人幸福感还是满满的,起码比现在知足,也许是我们年青,容易满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时国民人均GDP是多少我不清楚,物资已不匮乏,但农村与城市还是两重天,更别提跟首都比了,我只记得农村教师月工资好像只有六百元左右,当时拿工资的月薪都不太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虽然挣钱不易, 但一点也没妨碍山哥的消费。到了九八年中季,六道口开了家洗浴中心,现在该叫水疗会所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刚开始,他说要去那中心洗个澡,问我去不去,我说不去。他从此洗澡就是一人独来独往,一般洗上几个小时也都能回来。有次第二天早上我还在上铺睡觉,他从外面拿着早餐回来,问我怎么还不起床。我从铺上爬下来,看到他床上被子还如昨晚他出去时一样。就狐疑地问他,“你昨晚一夜未归?” 他点点头“洗了后,懒得回来就在那大厅里睡了一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让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洗浴的地方还能留人在那睡觉。从那次之后,他越来越勤于洗澡了,当然也在那过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北京初秋,早晚温差就开始与中午拉开了距离。对面那湖北做日本料理的搬走后,我一个老乡搬了进来。也做我们一样的小生意,在各大学校学生中推销随身听,收音机,耳塞,计算器……这些小电器。天冷后就顺带推销皮鞋,贺卡,袜子……这些生活用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从老乡搬来后,山哥洗澡就有了伴,隔不了三,五天就见他俩出去,然后整晚不回来,不用想就能猜到他俩干嘛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直从娱乐有了同伙,两人就会讨论娱乐方面的细节。在我面前谈论多了,我慢慢也有了点想窥探天机的心思。原来我的意志也是如些的薄弱,要是抗战时期被俘,敌人用不了两个回合,我肯定会乖乖全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有次他俩又要收拾衣服准备去洗澡,我提出我也想洗一次的想法时,他俩不相信地同时望向我,马上露出很欣慰我终于开窍了的样子。催促我带上应该换洗的衣物,我还在找肥皂,洗发水的时候,山哥从我手上一把夺过,扔在铺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说道,“用不上这些,那里什么都有,皮鞋都会给你擦干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只带套换洗的衣服就可以了。”另一个说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和他俩一样挎着包,跟在他们身后,也像他俩一样,我努力做出熟客老马识途的样子。学着他们坐在大堂的沙发里,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拖鞋与手牌。把自己脚上的鞋子递给服务生。有样学样跟着他俩一步三晃进了写着“男宾”的房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把自己的衣物放进属于自已号码的柜子里。再把自已脱了个赤条条,走向那一汪雾气蒸蔚的蓝水,慢慢把身子滑进比天还蓝的池子里……我这次就是来学习的,他们泡我也泡,他们蒸我也去蒸,然后跟着他俩又滑回了池子。没一会他俩一个个从水里爬了出去,大喊着师傅要求搓背,我趴在池子边看着像两头大白猪一样的他们,摇摇晃晃自己就爬上那张搓澡床。等他俩都搓完了背,光着腚对我甩过来一句话,你搓完澡去二楼找我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搓澡师傅望向池中的我,又拍了拍屠案一样的搓澡床,示意我过去躺下。我顺从地躺在那搓澡床上,赤裸裸感到特别尴尬,感觉自己就像是案子上一条待宰杀的鱼,左左右右,上上下下任人摆弄。在我昏沉沉的功夫,搓澡师傅拍拍我的肩,用眼瞄了一眼我的手牌号码,对我说完事了,顺手从池里舀了一瓢水,把搓床表面那些从我身上搓下来的淤垢一并冲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穿上洗浴中心提供的睡衣短裤,我爬上二楼。推开休息厅大门,里面静谧得很,整个大厅有序地摆放着,一排排沙发一样的躺床。对面头顶上投影仪在放着投影,投影布里电影的声音从吊顶四周音箱里传来,身音不大,但能听得很真切。当我还站在门边适应厅里昏暗光线时,看见一个躺床上的影子在向门口招着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他俩都慵懒地躺在那里,每人床尾各坐着一个穿着旗袍的姑娘,一个姑娘在用把竹片刮着山哥的脚后跟,另一个姑娘在用两只手摇着我另个老乡脚的大拇指。看那两个姑娘对两只大脚的专注,很象莫邪与干将在专注磨励着两把楚王的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要不要,叫个按下脚?”山哥问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不用,不用,身上我都怕痒,何况脚”我连忙拒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他也没再征求,自顾闭上眼晴,假寐养神去了。我端起旁边柜子上,服务员刚送来的茶水,呷上一口,茉莉花茶的暖流刚溜进胃里,一股慵散的困意马上从骨头缝里四散开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第二天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间,窗户全被厚厚帘子遮住了,也见不到外面一点亮光。电影不知什么时候停的,音响也哑了,此时大厅里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就象身处在初春乡村,池塘边上听处蛙声一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没一会,他俩也醒了,山哥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告诉我们,也像是在自言自语,嘟囔了一句,“六点多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起来后,我们下楼去澡池淋个浴,再从头到脚把自己再洗漱一遍。换上干净的衣服,把脏衣服又塞进了背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服务台前,各人递上有自己号码的腕牌。客服敲了两下电脑,淡淡从嘴巴里崩出一个数字,两百,听到200的时候我还是愣上了那么一小会。我来时是做过心里准备的,但真的要付出的那么多的时候,心里还是有那么些不舍,必竟那是教师还只有几百一个月的年代。看他俩淡定地各自交付了现金,260眼都不眨一下时,我也麻利地递上了两张红色人民币,并从服务生手上领过被他们刷得瓦亮的皮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写的金额数字没有记错,那个年代消费与收入是不挂勾的,虽然现在也许去个洗浴还要不了当时的一半,但那时消费价格也没有觉得不合理,凭着自愿的消费观,你要去金碧辉煌的洗浴中心,就要接受它的价格,当然你也可以去那三块泡澡,五块搓澡的大众浴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九十年中期很流行一种,洗头方式叫做干洗,就是不用水,只用洗发精使劲地往你头顶上倒,再用手在你头发上抓出丰富的泡沫,然后一撇撇甩掉。把头发上沫子用水冲净后,洗头小姐就站到你的身后,她先把你头发用毛巾拭干净,再用手在你额头上捏压,把你的头使劲往后搬,你的后脑勺就紧紧地陷进了她的双乳之间。她的双手在你头上敲敲打打,整个头部及后背全都会关照到位。你也会在晕晕乎乎十多分钟后,你会发现她已站到你身侧,让你把两个胳膊交付于她,她在你两条手臂上又捏又掐。她用她的指甲,把你十个手指全刮撸一遍,最后拽住你每根手指的指尖,用刀一拉并能听到你自已每个手指关节发出的声响。恭喜你这套干洗的流程已经顺利做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一套干洗30元,是山哥的最爱,有时上班还有时间或回家去还早,他必定会找个漂亮的理发店要去干洗。有时30元钱的干洗还只是个小项目,往理发店后面小房间的大项目才是他最终目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不要咂舌山哥的消费观念,也不必质疑山哥的挣钱能力,他很有挣钱的本事。我前面写过,他的支出虽然有时大于他的收入。但并不妨碍他对自己生活高质量的要求。那时我俩纯粹为了时髦,人手都配备了一部手机,他的是翻盖的摩托罗拉,我的那部西门子S4,现在还静静地躺在老家的抽屉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那百花齐放,社会转型与思想解放的年代,社会与个人都在跌跌撞撞,我把那个时期称着半原始半文明的阶段。大部份人的天性在那个时候都会是最真实的呈现。我们以及山哥在那时所犯的所有被称为不道德事情,也只是在自已思想领域的污点。套用那时流行的一句歌词“我诚认,都是荷尔蒙惹的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转眼就过了中秋,他去一个公司做了业务代表。听老乡对我说过,他也曾向老板举荐过我,但因种种原因,主要是我不愿拉下脸皮去求人。最终与他分手在了晚秋。与他首都一别,从此君向潇湘,我向秦。轻舟从此逝,转眼已半生。</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