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与蜂蜜的深情

牧野犁

昨日父亲节，王叔打来电话，说今年摇了些蜂蜜，让我去取。

当日有事未成行。今近午时，驱车赶往西台头。

攀援的凌霄藤蔓，将大门映衬得绿意葱茏，花期未至，花朵只零星绽放几枝。醒目的是门上新悬“台湾新竹炒米粉”招牌，平添几分宝岛气息。

院里寂静。前些年，一家五金加工企业常在门口堆放产品，挤挤挨挨，进出时总伴着电锯轰鸣。近年经济低迷，租户难觅，更显空落。王叔每日从市里骑车来此，风雨无阻。这里有他养的蜜蜂，还有几株与他一样苍老的果树相伴。

王叔原是部队建筑工人，早年家境贫寒。在院务处工作的父亲，曾带工人为他家盖了一间房。从此，朴实善良的王叔与我父亲情谊日深。怀着感恩之心，王叔为部队倾注青春汗水，先后五次荣立三等功，并参加当年武汉军区党代会。后因与院务处一位领导矛盾，几经波折，档案和工资关系竟离奇被焚，成了被遗忘的“黑户”，多年申诉无果。父亲在世时，求助历任院领导，多位职工联名递交证明材料，最终依然无果。父亲临终前，病榻上嘱托我：“你王叔的事你要管到底，能帮就帮帮他！”此后，我每年挂号向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国家信访局等多部门逐级反映。2012年秋，温办回复似有转机，拖至温总理退休，再次搁置。我接着致信中部战区总司令，又现转机，对方反馈：“此事解决，需向总后勤部反映。”我趁热打铁致信时任总后勤部长，终于引起重视。在上级持续过问下，部队与王叔达成解决方案。最终，王叔领到补偿款，每月领取新乡市最低生活保障金。

前后历时九年，靠着坚持，终完成父亲嘱托。父亲泉下有知，定当欣慰。

这些年，新蜜一下来，王叔总送我几桶，我每年至少要喝掉十几公斤。

王叔养蜂始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因颈椎第四节压迫神经，听说蜂毒可治病，他便捏住蜜蜂翅膀，将其置于患处，让尾针直接刺入。消肿后再扎，如此五六回，竟好了。王叔订有养蜂杂志，从中得知乒乓球国手庄则栋曾因患疾，专赴石家庄蜂疗医院求治。

正说得起劲，王叔指指门后角落一个高瓶，那是他用75%医用酒精浸泡的蜂胶，血糖高者伤口不愈，一抹就好。门口打烧饼的小磊患痔疮，抹了几次便好。我正好也有痔疮，王叔听了，立刻给我倒了一小瓶。

拿出新蜜时，王叔神情略显赧然：“下回再来拿蜜，千万别带东西了。你帮我这么大忙，这辈子都忘不了！”他补充道：“今年蜂是托别人放的，时间短，蜜质稍欠。过些日子，我摇了女贞蜜再给你，那蜜对心血管好。”

王叔口中的“别人”，也姓王，相识多年。老家山西，现居内蒙古，祖辈走西口过去，离包头不远。养蜂夫妇常年奔波，蜂群最多时达八十来箱，开运输车东奔西走。今年在湖南过年，当地人放炮引燃树木，烧死他二三十箱蜂。离开新乡，养蜂夫妇又快回到内蒙古了。土豆花开，蜜蜂采蜜；向日葵绽放，便有蜜蜂与养蜂人的身影。

走出王叔陋室，院中杏李紫红树冠下，整齐摆放着不多的蜂箱。葡萄架缀满浓绿果实，无花果大如三岁孩童拳头。王叔说，这是当年我父亲从湖北寻来的品种。多年前我就尝过，滋味甘甜纯正。王叔拿起镰刀钩，我拽住树枝，摘下五个奶油色无花果。“吃水不忘挖井人”。咬一口，父亲当年与我们分享的幸福场景，便自然浮现。

去年王叔膝盖做了手术，走路略显蹒跚。我不忍他抱沉重蜜桶，他执意送我出院门。我们一人一桶，向门口走去。门前一株女贞树，王叔伸手拽住枝条，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说等完全盛开时，满树纯白。王叔每日骑车往返，我叮嘱他腿脚不便，千万当心别摔着。我执意让他先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蓦然想起朱自清先生的《背影》。父辈的背影，凝望间满是亲情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