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五黄六月天

春眠觉晓

<p class="ql-block"> 父亲的五黄六月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山居。清晨。</p><p class="ql-block"> 懒卧在老家母亲的土炕头,朦胧里一阵阵“旋黄——旋割,旋黄——旋割……”的鸟鸣,叫醒了乡村一夜的瞌睡,叫醒了农人五黄六月的热天,更是叫醒了厨房母亲的烟火味。伸伸懒腰,看看窗外:缕缕炊烟弥绿树,柔柔晨阳洒山坡。</p><p class="ql-block"> 这是又到一年的五黄六月时节了。回忆当年,这个时辰,父亲早在麦地里悬镰飞旋,两把束一荐,身后已是齐刷刷的躺着一排蕳子,像熟睡的婴儿似的,看着心情喜悦,给人畅怀希望。可如今呢,鸟声依旧,父亲却躺在半山腰的孤坟里两年了。我随着鸟鸣,还是早早的起了炕,披衣走出大门,伫立村口,远望山头。恍惚间,好像父亲单肩挎背架,手握麦镰刀,脚踩山晨露,追赶着麦浪去了。</p><p class="ql-block"> 乡村的夏忙不光是忙,还非常地辛苦。尽管自己喜爱吃白面食,可绝不喜欢收割麦子。一天到晚的,头顶烈日骄阳,猫腰似捉迷藏;悬镰上下飞舞,谁知农人苦忙?以至于我认为都是那讨厌的布谷鸟不停的“旋黄旋割”的叫声,过早地催熟了青麦,催快季节走进了五黄六月,催促岁月沧桑了记忆。</p> <p class="ql-block">  父亲的五黄六月,总是忙碌而紧凑。每天晚饭后,摸着黑总要蹲在房檐下,响起嚯嚯的磨镰刀声。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感觉镰刀的锋利与否,只是有时看到父亲磨一会后,总要在镰刀刃上用大拇指轻轻刮试几下,再轻磨三两下,然后换另一把镰刀,继续嚯嚯起来。</p><p class="ql-block"> 农人的工作,没有上下班的时间,尤其在五黄六月天。鸡叫头遍的时候,朦胧中父亲已经起来,院子里轻微的动静,说明父亲已经出门。当我再次睁开惺忪的睡眼时,窗缝里也透露出蒙蒙亮色。赶紧伸个懒腰,揉揉前一天劳累变得僵硬酸痛的胳膊大腿,心里咕噜着“怎么刚睡下天就亮了”,手脚还是麻利的穿上衣服,赶在橘红的朝阳照上山头前,往着山上奔去,生怕自己是最后一个出门上地的。</p><p class="ql-block"> 其实,这时候离天真正明亮还早。心急走在路上,耳膜里只有腾腾的声音,不知是赶路的脚步声,还是心跳的回音。偶尔传来身后村里的鸡鸣,山道边来不及睡觉的虫鸣,亦或早起的小鸟晨叫,或者麦地里割麦子的咔擦声。总之,此时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不能被别人说自己是懒汉,尽管父亲从不说我偷懒。</p><p class="ql-block"> 山里头的麦子也不是整片整片地同时熟黄,往往是阳坡面熟黄得早,阴坡面的熟黄得晚。就是同一坡面的麦子也成熟早晚相差三两天。我总希望麦子迟熟黄几天,可父亲总是能找到一块刚好成熟到能割的麦田,使我梦想休息半天的愿望往往落空。</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割麦是一项非常辛苦劳累的技巧体力活,而父亲是一位割麦的好把式。我跟在他的后面,艰难地弯下僵直的腰,学着父亲将镰刀背略微上翘,先揽一小把麦子在手里,再把镰刀背略微下压轻触地面,然后稍微用力旋个半弧,一把麦子已握在手中。直起腰,打个麦葽子,关键的一步已完成。三把麦子放“葽子”上,束起来成一捆麦荐子。一个上午,父亲能割学校操场那么大一片,而我只能割炕大一块。</p><p class="ql-block"> 整个五黄六月的夏收,是父亲辛劳一年中最关键的一个战役。布谷鸟“旋黄旋割”的催促声,真实反映了父亲生动而形象的“三夏龙口抢食”场景。正如一首古诗所言, “旋黄旋割听声声,芒种田家记得清。 几处腰镰朝雾湿, 一行肩担夕阳明”。</p><p class="ql-block"> 而五黄六月的天,真是一张让人难以捉摸的女人的脸。这个季节的毒日头,当空热烈,不仅炙烤着麦子由杏黄变成黄白,更是连麦地里都被晒得发烫。一大块金黄色的麦地,没有一棵遮阴的树枝。麦浪储藏了太阳的能量,向着割麦的人们扑面散发,整个脸面感觉是在火烤。父亲在火辣的太阳下挥舞镰刀,挥汗如雨。然而,要是天边突然飞起一朵白云,割麦人的心不但没有丝毫的凉意,而是更加凝重,甚至有些慌乱。此时,连抬袖擦汗都顾不得了,只有闷头飞镰,只恐龙口喷雨。</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割完地里的麦子,这才是夏收的第一步,背麦是更为吃重的苦力活。当把最后割倒的一把麦子放归麦葽子,束捆成麦荐子。 直起腰, 回头一看,束好的麦荐子排成一长串,顺着割麦人的前进方向,时而弯曲,时而直线,排列得密密麻麻。看着这景象,人虽然已筋疲力尽,但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这不仅是沉甸甸的收获,更是割麦人的自豪!</p><p class="ql-block"> 当时的老家,由于山高路小,割倒的麦荐子全要人力背回,父亲便是背麦主力,背麦工具主要是背架子。记得有一年的一个下午,我跟着父亲去山上背麦。这是一块两三耱宽的窄溜麦地。父亲叮嘱我把背架子靠地里面放,免得放地边,背背架子起立时“搭拐”不稳从地边摔下去。然而,父亲却在拉紧放在背架子上的三十多捆麦荐子时,由于用力过猛,绳索断裂。踉跄后退的父亲从地边上摔了下去,五六米高的地埂,把父亲摔得当场昏了过去。吓懵的我跳下地埂,扶着父亲喊叫起来,引来附近地里的村民,帮忙把父亲背回家。</p><p class="ql-block"> 接连几天,父亲时而昏迷不醒,时而说着麦子黄了,龙口夺食。一家人悬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边守护着辛劳累倒、糊涂时还不忘麦黄的父亲,一边望着山上麦子由杏黄变黄白的酷热天,一种从未有过的担忧和沉重压迫而至。或许是上天怜悯眷顾,或许是父亲的体质刚强,坚毅耐劳的父亲抗过了这五黄六月不幸的一坎,随后又带着一家人开始了夏麦的打碾收藏。 </p> <p class="ql-block">  “旋黄——旋——割”的叫声又响亮了山村。这清脆、悠扬、悦耳动听,又稍带急促的鸟鸣,传遍了家乡的山川田野,穿透了五黄六月的热天,好像将夏夜凝结的露珠,活生生脆裂成四五瓣晶莹的精灵,四处轻飏飞落 :落在阳山金黄麦穗的锋芒上,落在南山阴屲的洋芋叶尖上,落在还未长硬翅膀的蚂蚱的眼珠里,落在了将要开出蓝格莹莹花儿的胡麻花蕊里。似乎,还有一瓣落在了温暖了一夜的心坎上,凉凉滑滑地,似一缕情愫,拂过心头,然后,又淡淡地飘向父亲所在的远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