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的眼睛

九州观象台

　　翻过蜿蜒曲折的上山路后，塬上的路笔直，也变得宽敞。朱局长催着驾驶员加大油门，急着要去县城赶场应酬。驾驶员恨不得把脚伸进油箱，无奈路坑坑洼洼，再快的话估计车会随时散架。

朱局长骂骂咧咧，一会埋怨贫困户家太远，耽搁了时间，一会埋怨路太烂，弄得他昏头晕向。总之，心里着急就看见什么都不舒服，想踹上几脚，发泄火气。

牛队长偏偏又来电话：“哥，你到哪了？大伙等你呢。”

朱局长气得咬牙，又不好发火，毕竟人家请客，只能阴阳怪气说：“到车上了。”

牛队长没有意识到朱局长情绪不稳定，又问：“车到哪了？”

朱局长淡淡地说：“车在路上了。”

牛队长追问：“你什么时候能到？”

朱局长厌烦地说：“车回来，我就到了。”

这时，前面有一辆驴拉车慢腾腾走着，占了多半个路面。驾驶员使劲摁喇叭也无济于事，便摇下车窗，喊道：“让个路么！”

赶车的是一个老头，穿着棉大袄，蜷缩在驴拉车上，头枕在车架上，嘴里哼着酸曲，一副悠哉自闲的样子。

朱局长火冒三丈，让驾驶员把车停下，前去理论。

老汉见驾驶员屁颠屁颠跑过来，把头拐过来，慢悠悠地说：“小伙子，着急也没用，这地没法让。”

朱局长喊道：“我有公务，老人家让一下么。”

老汉回话：“路不宽，皇帝老子来了也不得过去。”

驾驶员无奈折回，只得重新启动汽车，跟在驴拉车后面。朱局长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在笔直的路面上，历史传统与现代文明就这么不和谐的交织在一起。

朱局长埋怨现在的农民素质太差，并叮嘱驾驶员有机会就加油超车。

驴可不管什么局长，只要老汉不扬鞭，照旧走着。远处的夕阳卡在山头，倒影藏在驴的眼睛里，便成了三个夕阳。

好不容易有稍微宽的路段，驾驶员像看到茫茫大海，一股风一般想超过去。朱局长被汽车的推背感抚慰出一丝欣慰，长长舒了一口气。

“嚓”一声，汽车的反光镜不偏不倚碰到驴的眼睛，驴被这黑色的铁疙瘩吓一跳，惊恐地叫了几声。老汉的头也撞在车架，还来不及疼，急忙跳下车，赶紧查看驴的伤情。

老汉骂道：“催命了！”

朱局长和驾驶员也围上前，四只眼睛盯着驴的眼睛，一股鲜血缓缓流淌，像一条红色的蚯蚓，掉在地上，又钻进土里。

朱局长问老汉说：“赔上多少钱？”

老汉说：“你们看。”

驾驶员说：“都怪你，占着路，不让人走。”

老汉很生气，把驴鞭子扬起，一副打人的样子，骂道：“你说的是人话。”

朱局长赶紧劝架，再次问：“老人家，赔上多钱。”

老汉说：“这驴跟着我去送粪，送不上粪，你们吃怂了。”

朱局长强压着火气，一会瞪着驾驶员，一会和老汉商量赔偿的事。驴的眼睛流着血，扑腾扑腾看着他们，大概懂些什么似的。

牛队长又打来电话。朱局长望了望前面笔直的路，夕阳光像金子一般刚好铺满路面，直到远方。

朱局长恶狠狠地说：“别催了。送不上粪，你们吃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