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最受欢迎文章集萃〈致青春〉》（三）

荣华

第二辑 去年冬天的一抹阳光辑 （一）

打开那扇窗

——姜钦峰

她出生才3个月的时候，医生诊断她患有先天性白内障，就算做了手术视力也达不到0.1，这等于宣告她一辈子都将是盲人。父母将她遗弃了。刚10个月时，姥姥带她去医院做了手术，左眼视力恢复到在1米远的距离、能模糊地看见手指头，而右眼完全失明，她的世界几乎只有黑暗。

在姥姥的严格管教下，凭着过人的听觉和触觉，她可以单独出门，甚至拿东西也不必摸索。长大后，她进盲校学习钢琴调律，毕业后分配到一家钢琴厂工作。一天，她乘公交车去上班，照例拿出盲人乘车证，由于从外表很难看出她是盲人，售票员怎么也不相信她，两人发生争执，结果她下车时被车门夹伤了胳膊。半年后，她的伤好了，工作也丢了。

得找份工作养活自己才行，那时北京有二十多家琴行，她就一家一家上门去应聘。无一例外，当她介绍自己是盲人时，别人先是惊讶地张大嘴巴，随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盲人还能调琴？没听说过。”试也不试就把她打发走了。

连吃了几次闭门羹，她有些沮丧，谁让自己是盲人呢，不被人们信任也不足为奇。那天走在大街上，她忽然灵机一动，反正别人看不出我是盲人，下次应聘时，干脆冒充健全人。拿定主意，她又来到一家规模较大的琴行，果然，经理没看出她有什么异常，拿了一台琴让她调，她调得很准。经理又找了一台破琴让她修，工夫不大琴也修好了，经理大为折服，当即说：“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又能调又能修，还非常熟练，你明天就来上班，月薪800元。”她暗自扬扬得意，没想到略施小计就马到成功。

哪知道，经理却准备让她上门帮顾客调琴。偌大的北京，自己怎么找啊，她犹豫了一阵，只好如实相告：“其实我是盲人。”经理一听，吓了一大跳：“盲人？真没看出来，听说过盲人可以调律，但没想到你能调得这样好。”经理这句话让她心里重新燃起一线希望，于是她趁热打铁：“盲人钢琴调律在欧美已有一百多年历史了，我学的就是欧美先进技术，一定会让用户满意。也能给琴行赢得好的信誉。”经理接着说：“你的技术我看到了，但是你的工作只能是上门为用户服务，钢琴卖到哪儿，你就要走到哪儿，没人带你，你能找到用户家吗？再说，路上那么多车，要是你在路上被车撞了，我还得负责啊。”经理的话虽然说得直白，倒也合情合理，无懈可击，看来她只有打道回府了。

可她站着没动，稍加思索便反问道：“北京一年要发生许多交通事故。到底撞死了几个盲人？”

“不知道。”经理真被她给问住了。

“一个也没有。”

“为什么？”

“俗话说，淹死的全是会水的，我看不见就会躲得远远的，汽车来了我就会尽量靠边，要是能上墙头，我肯定上墙了。”

短短几句话有理有据，还不乏幽默风趣，把经理给逗乐了：“没想到你还挺幽默，不过······”她听到经理话锋一转，情知不妙，赶紧说：“您先给我一个月时间去熟悉大街小巷，到时候您再决定要不要我。”话已至此，哪怕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忍断然拒绝。经理被她的睿智和执着感动了，说：“只要你能胜任、我非常乐意把这份工作给你。”

一个月之后，她果然熟悉了全北京的大街小巷，顺利得到了这份工作。她在克服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困难之后，渐渐在琴行站稳了脚跟，而且一干就是几年。因为技艺精湛，她的名声越来越大，那家琴行的生意也越来越好。就在老板准备重用她时，她冷静地炒了老板的鱿鱼，开始做个体钢琴调律师。如今，她是中国音乐家协会钢琴调律学会注册会员，现任北京陈燕新乐钢琴调律有限责任公司经理，她就是著名的第一代盲人女钢琴调律师陈燕。

一个盲女子，竟炒了老板的鱿鱼，成就了一番事业、全凭胜识和智慧。近日，陈燕在接受凤凰卫视采访时，一脸灿烂地说道：“上帝给你关上一扇大门的时候，一定会给你打开一扇窗。”是的，只要打开那扇窗、阳光就会洒满心房、照亮七彩人生。

爱西藏的男人

——裘山山

一般人爱西藏，都多多少少能说出自己的理由。可是我知道，有一群人爱西藏没有理由。

38年前，有位西藏军区的领导病倒在工作岗位上。他是当年边修路边进军、爬雪山数十座、蹚冰河数十条、流血牺牲走上高原的英雄群体中的一个。他的妻子、孩子进藏看他，他被战士用担架抬了出来，送到北京治疗。

他的儿子，一个正读高一的青年学生，看到父亲被抬上飞机的时候，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他要继承父亲的事业，到西藏当兵！说到做到，这个儿子在那片土地上一干就是25年，从一个士兵成长为一名大校军官。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调到了内地部队。但是他跟我说的一段话，我至今难忘。他说，每次我离开西藏回到内地，要不了多久，心情就会像一块皱巴巴的烂抹布，我就会很烦躁，渴望回到西藏。只要一回到西藏，在西藏的阳光下晒一晒，皱巴巴的心就立刻被熨平了，重新变得舒展、开朗。所以，当有人说西藏军人作出了牺牲、需要理解的时候，我就说我不需要，因为西藏给予我们的，多过我们给予西藏的。我们从西藏获得的心灵的愉悦、境界的提升，没人能知道。我想他爱西藏，是真爱，爱到了骨子里。

1982年，有个小伙子从军校毕业，学校让他留校。他跑去找校长，说我考军校是为了戍边卫国。校长说，现在只有两个地方的部队还有名额，一个是西藏，一个是新疆。他毫不犹豫地说，我去西藏。

没料到这个选择给他的父母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当时他的家乡发生了一件事：一个被分派援藏的干部，因为害怕西藏艰苦拒之不去。那还是个谈藏色变的年代——人们纷纷传说西藏不仅缺氧、寒冷，还荒无人烟。他的母亲知道他要去西藏后，一气之下，重病卧床。他很内疚，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踏上了高原。

他像西藏的山一样稳稳地站在了那里。当排长时，他是全旅最优秀的排长；当连长时，他把一个连带得呱呱叫；当营长时，他被评为西藏军区军事训练先进个人。后来他被提拔到团长的岗位上，年仅34岁，是全军区最年轻的团长之一。但事业上的成功并没有减轻他对母亲的愧疚。每次探亲，他总是选择农忙季节。回家一放下行李就开始干活，砌猪圈、劈柴火、上房换瓦、割麦子翻地。村里人都说，你简直是个地道的庄稼汉啊。

他是我采访过的一位团长。我当时问他，你爱西藏吗？他说，没想过。我又问他，想过离开吗？他仍说，没想过。如今8年过去了，他仍然在西藏。我不知道如果我今天再问他，你爱西藏吗？他会怎样回答。也许他仍会说没想过。

他无须用言语表达。

再讲个20世纪90年代的年轻军官吧。小伙子是北京兵，从军校毕业被分配进了西藏最边远的一个哨所。他的日子到底怎么过的，我不知道。我想说的是，他最初是不情愿去那里的，只盼着有机会就调走，后来感情是怎么变化的，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一年后他该探亲了，他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北京。父亲母亲、哥哥嫂子，总之他身边的所有亲人，都像迎接劳苦功高的英雄那样迎接他。他们在一家高档酒楼里订了包间，众星捧月般地将他围在中间。他也陶醉在聚会的中心。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过这样的生活了？有多长时间没有吃过生猛海鲜了？有多长时间没看见漂亮小姐站在身边倒酒了？

父亲端起酒杯，众亲戚也纷纷端起酒杯站了起来，他笑吟吟地说：“谢谢大家，我太高兴了。我······我今天······”

突然，真的非常突然，眼泪一下子盈满了他的眼眶，他说不出话来。他垂下头，“哇”的一声，哭出了声。他一边哭一边说，我在这里吃这么好的东西，我坐在这么温暖明亮的地方，可是我的那些兄弟，他们连电视都看不到，他们住在屋里结冰的地方，他们好多人从来没吃过海鲜，我吃不下啊······

所有的人都红了眼圈儿，所有的人都在那一刻，挂念起了他们素不相识的遥远的西藏。

后来，小伙子提前结束休假回到了他的哨所。他提着满满两大包东西，全是好吃的。他看到他的那些兄弟围着他乐呵呵的样子，心满意足。

当西藏被越来越多的人喜爱，当西藏被越来越多的人向往，这4个男人和他们所代表的群体，却始终特别。他们奔赴高原，不是为了好奇，不是为了风景，不是为了丰富自己的阅历，不是为了写作，不是为了舞蹈，不是为了绘画，不是为了音乐，不是为了自己的任何愿望，甚至，他们奔赴高原并非己愿。但他们一旦去了，就会稳稳地站在那里，增加高原的高度，增加雪山的高度。他们从不表达他们对西藏的爱，因为他们已经和西藏融为一体。

他们就是西藏军人。

去年的一抹阳光

——梅吉

那些日子，我很闲。初冬的阳光，暖洋洋的，我将自己整个身子都放在公园的长椅上伸展开来，小睡一会儿，或者侧着身子去看前面十米远的女孩。她的前面是一面巨大的墙，站在那里的她显得更加瘦小。

她只有下午才来，穿白色呢子大衣，或者是米色风衣，戴着两个袖套，已经很少能看见都市女孩戴袖套了。她的黑发松松地扎着，有些土，她的五官不算美，却让人感觉恬静安详。

我从来没有上去和她搭讪，我也没有想过。我只是看着她在那面墙上画画，画的什么我一直没看明白，画上的颜色绚丽纯净。

一个下午，女孩直直地走向我，她轻轻地笑，嘴角扬起来。她说，你可以让一让吗？你一个人霸占着整个椅子，实在是浪费。

我把脚从椅子上挪开，我想要不要拿纸巾擦擦椅子，可是我的口袋里是从来不装纸巾的。她倒是没多想，坐了下来。我拘束地把手放进口袋，心里很慌。

她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那画好看吗？我说，好看，真好看。我问，你准备画成什么样？

她扑哧就笑了，你每天都在看我画画，还没看出来吗？我想画一段爱情故事，男孩和女孩在公交车上相识，他们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们很羞涩，害怕一开口就被拒绝，所以把那分喜欢放在心里。有时候男孩在公交车上睡着了，女孩就从他后面伸出手来遮住阳光，或是把手放在玻璃上，男孩靠过去的时候会是软软的。女孩要毕业了，决定送男孩一件礼物，她选了一株含羞草，好像自己欲说还羞的心事。只是她的礼物男孩永远也不知道，因为公交车改了或路，明接换丁车，从此他们天各一方。

她说这段故事时，一直看着墙，眼里流转的是忧伤。我明白丁，她就是故事里的女孩。

我的心有些失落，不知是因为她的故事，还是因为她眼里的疼痛，好像我的心情随着她的讲述起了波澜。

一首歌里唱道：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后来，我常想，如果没有遇见阮晴，我的命运又会怎样呢？

二

阮晴是室内设计师，这个公园的墙画本是她一个朋友接下的活儿，他拜托阮晴帮忙。

说起来，我是第一次认识这样有学问的朋友。我读到高二就辍学了，不是家里穷，是因为成绩过于糟糕，再读下去也是枉然。

我和小胖南下深圳打工，我们下了火车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深圳的土地狠狠吐了一口唾沫。这城市，终于被我们踩到脚下了。我们去找小胖在深圳打工的同学，然后一起住在狭小的房间里，我想起《包身工》里的描述：污浊的环境，苛刻的管理。在一个午夜，我们被解救出来，别人说我们陷入了传销的黑洞。

我和小胖开始流落街头，后来认识了大马，他叼着烟横着眼看我和别人打架。大马说，小子，你牛！

终于在深圳立住脚，我明白，这个城市不是你吐一口唾沫它就属于你，你要在这里安身，首先是不能让人看轻你。

大马是这一带有名的偷车贼，掌控着一个偷车集团。我和小胖开始和他称兄道弟，在夜里去一些戒备不严的小区活动。

我开始在白天穿名牌服装，开着换了牌子换了漆色的汽车招摇过市。

见到阮晴的时候，我刚从局子里出来，我的青春里有三年的时光是空白的。

阮晴像是阳光，给我温暖。她画画的时候，我就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有时候她会回头朝我笑，我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温柔。

墙画渐成，画里有眉眼细细的女孩，手指修长的男孩，大朵的云，满壁的芦苇和柳絮。

阮晴说，汤米，我觉得他们错过了才好，至少彼此心里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回忆；如果他们在一起，定然会争吵，会看清彼此心里丑陋的东西，然后决然分手。

我在夜里冷汗涔涔，阮晴这一番话反复出现在我的梦里，还有她越来越稀薄的笑容。

我开始抽烟，然后咳嗽。

三

再去看墙画，已经完工。只是没有阮晴，想来她已经结束了这里的工作，不会再来了。

我不再躺在长椅上睡觉，坐着，留着阮晴的位置。我拿纸巾擦了又擦，想哭。我不是一个脆弱的男人，在最绝望的时候我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我总是认为男人应该流血不流泪。可是现在，我的心无边地哀伤，眼里浸润着泪水。

阮晴说得对，我心里丑陋的东西是不愿让她看见的，我怕她失望，怕她鄙夷。我站在她那唯美的画前，反省自己。这公园渐渐冷清，满地枯叶。

一抬头，阮晴就坐在我旁边。她说，你出差了吗？生病了吗？怎么不来看我画画？我又拘束起来，把手放进口袋，我说，没病，有其他事。

什么事？她问。

我不吭声，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又不想说谎欺骗她。

阮晴要我的电话号码，我说，我没有，把你的给我，我联络你。

阮晴把我的手拉过去，掏出笔在我手心上写下一串数字，然后又拿出本子，撕一页下来写出详细的地址。她笑着说，这就双保险了。

她说，你怎么总爱坐在这里，像个雕塑，一动也不动。我说，这里有你画的画，很好看。她转过身看我，如水双瞳里有我的影子。然后，她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给我戴上。我看着她，她的热气呼在我的脸上，痒痒的。

她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看了看说，挺英俊的小伙子嘛。我回过神来，赶紧取下围巾，她按住我的手说，不，我送给你。

那一刻，我的心里很感动，我真想牵住她的手说，我喜欢你。真的，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女孩，见到她就会觉得很满足，没有其他的欲念。可是，箩太美好太高贵，我怎么敢奢望呢？

深冬的时候，我决定出去找份工作。小胖诧异地看着我，你问过大马哥吗？我说，问他做啥，我是自由的。

四

我把阮晴送给我的围巾天天围着，有时候，我埋在围巾里会闻到她的味道，那是阳光一样温暖的味道。我的身上充满了力量，我想，我会有一份工作，然后慢慢升迁，然后就可以和阮晴般配了。

有时候，我拨通阮晴的电话，却总是说出一句“你好”以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但我止不住想和阮晴说话，她在电话那边很快乐，她琐碎地说着话，然后说，不如见面好了，这多浪费电话费。

我说不了。我害怕见面，害怕一触碰她的眼神就想揽过她，狠狠地拥进怀里。我对着空气想了很多次这样的情景，所以我怕，怕见了面我会控制不了情绪。

阮晴在电话里说，今天去公园吧，我想去看看画，不要拒绝，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只能说好，心里又很快乐，我终于有理由见她了。

只是，我送她什么生日礼物呢？我没有多少钱了。就在那一刻，我想到再做一次吧，做完了这一次就收手，找份工作重新做人。

那天中午，我在商场门口观察了很长时间，注意到一个女人的汽车。我只要把这辆车开到大马哥那里，就有钱给阮晴买贵重些的礼物了。

五

那日，这城市冷得发狠。

我见到阮晴时，她的眼泪流得满脸都是。她语无伦次地说，我以为我又错过了你，为什么我喜欢的人每次都来不及说喜欢就要分开呢？我喜欢你，你到底还是来了。

她一下抱住我，泣不成声，手冻得像冰。我赶紧把她的手揣进胸口，心里呜咽。

我把袋子递给她，说，送给你，生日快乐。我到底没有买到昂贵的礼物，只能送这小小的一株含羞草。但阮晴很快乐，她依偎在我怀里，长久地不愿分开。她说，我就知道，你也喜欢我。

我拉开阮晴，说，对不起，我已经结婚了。我看着阮晴的眼泪又落了下来，还有那心碎的眼神。我好想抬手去擦，可我不能。

偷车的时候，我被保安发现。因为心急我掏出了刀，刺伤了人，我拼尽全力逃离时，只是想见一见阮晴。我不想让她等，我一定要见到她，我不能让她等，因为我要去自首。

见了，就结束了。其实，我怀里一直放着我刑满释放的证明，我好想把它掏出来放在阮晴的面前，我想说，这是我的过去，以后，我会好好地活。可是我太懦弱，我怕我的丑恶吓坏了纯净如水的阮晴。

阮晴离开时，我看着她画里细眼的女孩，流了很多的眼泪。我真的很伤心，真的。但，阳光已经散去了，在去年的冬季。”

天使爱美丽

——卡玛

她州账漭，生于1903年1月17日。2008年，35岁的陈淋在的宝岡开了一赔-“曲剩余久坐”，引热蚁。一年过去了，陈汫凭借自己的再部服务减得之水少题坏。

在和陈潇聊天的树候，我有一种感觉。她很像法国电影《天使爱关丽》的女主角、漂亮、可爱、普良、感性。当她大大的眼睛看者你的时候，又有那会一丝若有若无、挥之不去的忧伤······

在网络上，陈潇酸树立成大学生创业的典型，但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其实我的故事，和创业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陈潇的故事，从2008年那个酶湿难挨、请事不顺的冬季开始······

缘起：只想给自己留下一些美好的记忆

2008年冬天，因为金融危机，陈潇在北京传媒大学附近的小小服装店处在苦苦支撑的边缘，帮她打理生意的母亲每天都在抱怨、担忧、焦虑。看着自己如此拖累母亲，陈潇很歉疚。

和男友的爱情，也在那个冬季走到了尽头。生意不顺，生活陷入窘境，男友没有给她任何安慰，反而指责她-为什么把生意做成这个样子？为什么做人这样不负责任？

所有的梦想似乎都破碎了，关于爱情、关于事业、关于未来，陈潇想到了离开，离开北京，回到家乡湖南怀化，在那个小城市里结婚、生子、度过余生，虽然乏味，但最起码是一个稳妥的选择吧。可是临行之前，她有那么多舍不得，北京是她读书、恋爱为了梦想而历尽艰辛的地方，她想，至少在离开之前，要为自己的青春岁月留下一点什么吧？

那个晚上，她在猫扑网上发了一个帖子：“以前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只要想就能做到，其实我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不能，累了，很累很累······我喜欢网络，喜欢这个虚拟的世界，我只想活在网络里，由全体网友来安排我剩余的生活，因为你们，我依然有活着的价值，也许我可以为你们做点什么事情，告诉我，我帮你们去完成······我会把过程拍下来发在这里，让大家知道，我是真实地在大家的安排下生活的······”帖子的最后，陈潇附上了自己的身份证复印件和手机号码。

只是在极度郁闷中产生的一个想法，陈潇没想到会得到热烈的响应，第一个打来电话的是一个男孩子，他要求陈潇做一个“胜利”的手势。“其实，我知道他是想通过这个方式，给我一个小小的鼓励。”她照做了，并将照片发在了论坛里。

一个女孩子找到陈潇：因为工作繁忙，她没有办法陪生病的姥姥，请陈潇代替她陪姥姥去医院输液；一个男孩子，和女友分居两地，女友是中国农业大学的学生，他请陈潇去农业大学生活一天，因为他想看看自己心爱的女孩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读书和生活的，这样他会觉得离她很近；一位母亲，声泪俱下地恳请陈潇给自己处在青春叛逆期不肯上学的儿子写封信，因为她现在几乎和儿子没有办法交流，她说：“你们都是年轻人，你说的话，他也许能听得进去······”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10天，网友的热情和那么多实实在在需要帮助的人让陈潇意识到，这已不是一件自己可以随时中止的事情了，她要对得起那么多人的信任和鼓励啊。可问题是，她也需要生活，总是免费地帮助别人，是支撑不了多久的。热心的网友建议：“你可以收取一些费用，你首先得让自己生存下去才能够帮助别人。”

陈潇把自己的收费标准定为：8分钟8块钱，一小时20块钱，一天100块钱。与此同时，很多媒体开始关注这件事，有文章干脆打出《“80后”女孩网络出售剩余人生》的题目。陈潇对此很无所谓：“说我出售就出售吧，说我挖到金子就挖到金子吧，其实我可以实事求是地说，我现在每个月的收入满打满算也就3000元，刚刚可以维持在北京的生活。”

意外：网络也是有情天地

这一段几乎是在网络上直播的人生，带给陈潇的影响远胜过她之前20多年生命的总和。“其实我是个很悲观的人，对一切都持怀疑的态度，更别提在网络这个虚拟的世界里遇见的那些人和事了。”可是通过帮助别人完成心愿，她接触到了人性最温柔和最真情的部分，有一些故事美好得让她情不自禁地要欢呼起来，就像浮士德所说：“真美啊，请停下来吧。”

一对结婚20年的夫妻，妻子得了乳腺癌，即将去医院做全乳切除手术。丈夫找到陈潇，请她收集20位陌生人的笑脸和祝福，以鼓励术后的妻子。陈潇花了一天的时间收集了19个人的笑脸，她把自己算做第20位。

一位父亲邀请陈潇见证自己儿子的出生，陈潇带着相机去了医院，女人生育的艰难让她不忍目睹······当妻子被推出产房时，那个丈夫眼含泪光，俯身在妻子额头印上深深一吻：“亲爱的，你受苦了······”

一对情侣即将分手，男孩子找到陈潇，说要拍一首《分手快乐》的MTV，请她做MTV的女主角。当陈潇带着光盘和一大束玫瑰花去找女孩子时，女孩子在电脑上看到男友在唱：“分手快乐，祝你快乐，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她的脸上有笑意，泪水却大滴大滴滑落。这是陈潇所见过的最浪漫的分手。

在帮助别人完成心愿的同时，陈潇也接受了许多网友的关心和宠爱。最让她感动的是，有一次她无意中在论坛上说自己感冒了，一个网友出钱购买她的一天，还特地嘱咐：“这一天你不需要替我做任何事，我就是想让你好好休息一天。”

还有一次，一个网友托陈潇给自己的妹妹选购一辆电动自行车，她选好之后，通知对方，对方付了账。当她向对方询问他妹妹的地址好让店家发货时，对方说：“这个妹妹就是你呀，这辆车是送给你的，这样你每天骑车出去办事会轻松一点！”那一瞬间，陈潇心里一暖，鼻子一酸，感动得差点落下泪来。

收获：最喜欢那种被需要的感觉

网络上并不都是浪漫温情的故事，有的非常之琐碎，比如让陈潇帮忙找一间可以卖桂林米粉的门面，比如凌晨时分去火车站接站，比如帮人挑选衣服······很辛苦，很无趣，也很难办。有时候在北京城里奔波一天，陈潇还是不能完成网友交代的任务，她会有一点气馁，也萌生过退意，可是每每见到别人感谢的话语和笑脸时，她又觉得再怎么付出都是值得的。

通过完成网友交代的任务，陈潇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进步：更有耐心、更坚韧、更宽容、更外向、更能干，而且似乎更能体谅他人了。

最大的改变是，陈潇人生态度的改变，她曾像“80后”女孩一样，自我、自利，认为这个世界就应该围着自己转，稍微受到一点伤害就诅咒一切。但是现在，她会首先考虑别人的处境，认为生命的真正意义在于被别人需要。所有“陈潇8分钟”的收入，陈潇都捐给了慈善机构。她还给自己定下一个规矩，如果网友因为公益方面的事情找她帮忙，她分文不取。

对于陈潇的改变，妈妈的感受最多，以前她总觉得和女儿没有办法交流，但是现在女儿每天都会给她打电话，嘘寒问暖，耐心地听她的唠叨。妈妈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惊喜：“似乎在一夜之间，这个孩子就长大了，懂事了。”对女儿这份小小的事业，妈妈从最初的担心和反对，变成了现在的支持：“只要孩子不做违法的事，对别人有益，那我就很满足了。”

如今，对陈潇的创意网店已很少有人质疑。“即使是一场秀，也是一场温暖人心的真人秀。”一位网友的说法得到许多人的认可，不管陈潇是否在炒作，她的行为都让这个虚幻的网络世界变得真实而温暖。

关于未来，陈潇不知道自己会坚持做多久。“也许有一天，不再有网友需要我了，我会离开，开始自己的另一种生活。但是可以肯定，我的未来一定会更美好，更充实。”

一棵树

——王明新

那一年他和她大学毕业，他学的是地质，分到钻井队，在这片海滩上打井；她学的是中文，回到了她出生的那个南方城市。半年后她写信说要来看他，知道他工作的地方是个油田，问他缺什么，想要点啥。还是在大学的时候，有一年他外出做地质考察，回来给她捎回一块石头。她放在寝室的桌子上，与姐妹端详正好附近一所美术学院学雕塑的学生来玩，看见石头惊喜地说，像个胖娃娃呢她们寝室的人都不信，经美院学生指点，再看就真的像个胖娃娃了，一个卧床而眠的胖娃娃，而且越看越像，憨态可掬，她稀罕得不得了。他说那是蕴藏于玄武岩中的橄榄石，是油田一位前辈送给他的。油田基地是一座城市，真正的油田是一片荒原。他回信说，什么都不缺，只缺树，这里连一棵树都没有，你能带来吗？看得出他是在调侃。一棵树都没有，那是一个什么地方呢？她想象不出来。

她真的带了一棵树，是一棵古榕树苗，树的根部用塑料纸裹着一团湿土。如想象着等这棵树长大，他坐在树下看书品茶的情景，竟有一点激动。坐汽车，挤火车，她精心地护着它。树栽在海滩上，她浇下了第一碗水，几乎全队人都象征性地浇了一点水。水是送水车从很远的地方拉来的，很珍贵。他和她每天都来看这棵树，钻井队的工人也每天都来看这棵树，希望它发出芽来，长出叶来，给这片色彩单一的海滩增添一点颜色。她在钻井队住了十天，没等她离开，树干就先是变黄，然后就在海风的吹拂下一天天变干了。

临走的那个夜晚，他们在海滩上散步。月亮躺在云层里，犹抱琵琶半遮面。她说还是回城市吧，这里的环境不适合人类居住。他说，我是学地质的，回到城市能干什么？他还说，我从小就有个梦想，当一名地质工作者，走遍祖国的山川。钻井队虽然离我的梦想还有距离，但城市离我的梦想更加遥远。最后他们约定：在今后五年里她每年都来看他一次，并带来一棵树苗、只要有一棵树苗活下来，她就来油田工作并途给媗；如果一棵树苗也活不了、他必须跟她回城市。

第一年她带来一棵木棉树。春天，海滩上没日没夜地刮风，木棉树种下去三天就成了干柴棒。第二年她带来一棵水杉，水杉只适合在水边生长、在这个满是盐碱又缺少淡水的地方，水杉当然没法成活。第三年她带来一棵木槿，第四年她带来一棵法国梧桐，这两棵树也与前面两棵树的命运一样。在惋惜这些树苗生命的同时，她也觉得离自己的目标已经越来越近了。第五年，也是决定他们胜负的最后一年，她又带来一棵树苗。她知道带也是白带、这棵树也不可能活下来。这次她带的是一棵普普通通的柳树。他们一起把那棵死掉的法国梧桐的根挖出来。有人从她手里接过了铁锹，是指导员。指导员把树坑挖得又深又大。她看见很多职工提着沉重的旅行包走过来。走到树坑前。值们将旅行包打开、里面盛的竟是土。原来在一次竭酒的时候他把与她的约定说了出来，这时候他已经是钻井队队长了，工人们都不想让植走。再回家探亲的时候，工人们回去的时候旅行包里盛的是给老人孩子买的吃食，给妻于买的衣服化投品，回来的时候旅行包里就装了土。工人们的家乡在全国各地，因此他们需來的土有黄土、黑土、缸土······这些土都是经过多年耕种的肥沃熟土，适们肥土脚器网坑，仔细栽下那棵柳树，用脚踩实，浇上水，柳树就一天天狂泰风里医曳看。倘和她每天都来看这棵树，钻井队的工人也每天都来看这棵树，这院网的結好像馏外大，没有黄也没有干，而是一天比一天亚绿了，不等她离开黏井队。背青的枝条上就携出了绿芽儿，当她高开的时候已经长出了绿叶。她不死心，说网活当年不算活，如果明年我来看你，这棵树还活着我就遷守自己的诺言。

又是一年雁南归，她来了。她来的时候可保柳树已经长出了好几根细细的枝条，满树嫩嫩的绿叶，像个装扮一新的小姑娘。有柳絮吐出来，在春风里飞扬。柳絮其实就是柳树的种子。它们一边飞。一边宣布着对这片海滩的占领。

她说你赢了，我们结婚吧，回去我就办调动手续。

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说油田正在改革，主要是改制分流，减员增效，除了急需专业大学本科以上的毕业生，别的人一个也不要。她一个学中文的能干什么？

如今这棵柳树已经长成一棵碗口粗细的大树。高高的树干，巨大伞盖一样的树冠，突兀地立在海滩上。因为有了这棵树，这个油田被命名为一棵树油田。后来又有了一棵树车站，一棵树小学。面他们现在仍然天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