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山中的这座农家院住进来已历经五个春秋。 </p><p class="ql-block"> 小院虽然不大,但并不感到局促。此前推倒猪圈运土回填整治出来的土地,连同那棵靠近东墙边的老香椿树被连根拔起后争取来的这片云天,已然成为我退休后的“广阔天地”。 </p><p class="ql-block"> 文友见我如此“折腾”,便问:“要造花园吗?”答曰:“种菜。”随后,便发现他脸上转瞬即逝的些许失望,我知道文友心里一定笑我是个不解风情的粗人,而我却不以为然,依旧我行我素。 </p> <p class="ql-block"> 清明时分,山中春寒未退,我便迫不及待给院子里的菜田施肥翻土,为蔬菜春播做着准备,就如同园丁为名花预备好温床。年前的那场雪让菜田里泥土保持着松软与湿润,散发着醇厚的土腥味,仿佛在等待着新生命的萌动。</p> <p class="ql-block"> 时间终于来到谷雨节气,已经储备好的种子便在某一个清晨或傍晚轻轻滑落主人的指尖,我小心翼翼将它们埋进土中,像是在花盆里点播名贵的花种。覆土,浇水,动作轻缓,唯恐惊扰了它们酣睡的梦。这般慎重,定然不像平平常常种菜,分明是期待着一场盛大的生命仪式。</p> <p class="ql-block"> 静待时光,菜苗初萌,嫩绿于清晨的微光里悄悄探出。我蹲在菜畦边,长久凝视,仿佛欣赏名贵的芽苞初绽。蔬菜的叶子精巧玲珑,叶缘卷曲如波浪,对着初升的太阳舒展腰身,显出无限生机;青翠的小苗,笔直而纤细,如同花圃中精心培育的纤纤绿植。这时节,泥土与嫩芽的气息融合,是一年里最鲜嫩的呼吸,我每每沉醉于这简单而丰沛的生机里。</p> <p class="ql-block"> 然而,种菜的过程也会遇到一些尴尬事儿。比如菜田畦埂不做硬化处理,而是简单地用土堆起的垄,每逢雨天便会泥泞不堪,不仅影响劳作,对于长时间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们体验感自然会大打折扣。问题更为严重的是一脚下去,极有可能伤及蔬菜幼苗。于是,我便购置来砖、沙、水泥等材料,依照菜地面积,结合各种蔬菜的生长习性以及个人喜好,自己动手对畦埂进行硬化改造,建成或大或小、形状不同菜畦。期间,一首七律《山居》也于心底生成:</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曾嫌雨后每沾泥,</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昨备灰沙理菜畦,</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尺寸无须争左右,</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丝毫岂在论高低。</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他乡寄兴风怀净,</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旧梦追欢韵味齐。</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妻唤午炊时已过,</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回头不觉日偏西。</p><p class="ql-block"> 这首小诗后经文友推荐发表在2023年5月9日的《齐鲁晚报》。对于种菜之余的这种意外收获我总是欣欣然。 </p> <p class="ql-block"> 第一年种的韭菜,现在已长满菜畦,绿油油一片,应时应景,随食随割,是来访者的最爱。</p><p class="ql-block"> 菠菜种子呈不规则的多角形,深秋时节撒下去不过旬日,便见嫩绿的叶尖破土而出。也许是初春的缘故,小油菜则更为活泼,两片子叶圆圆的,活像婴儿的手掌。它们排着队从土里钻出来,个头一日比一日高,叶子也日见长大。 </p><p class="ql-block"> 种菜的季节,这院落里随处充满着可亲。菜蔬不会故作姿态,它们只是诚实地生长着,该开花时就开花,该结果时便结果,从不辜负季节的期望和主人的付出。 </p> <p class="ql-block"> 观察蔬菜的生长过程是种菜的最趣处。菜蔬自种子萌发,历经幼苗、成株、开花、结实各个阶段,每一过程皆可细细玩味。我常蹲在菜畦边,盯着日益生长起来菜蔬,感觉阳光如何透视菜叶的脉络,露珠如何在叶缘颤动,蚂蚁如何沿着茎干来回忙碌穿梭......。这些细微景观所特有的生动,恐怕任何艺术作品都无法比拟。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其实种菜又何尝不是种花?萝卜抽薹时,便擎出一簇簇淡紫的小花;白菜开花,金黄灿烂,竟比许多名贵的花卉还要精神;而晚春没有采收的苔菜,抽穗后黄花连成片,绝不逊色于江南的油菜花。就连最普通的大葱,在临近夏天的某一时刻,忽然从青绿的管状叶子的缝隙中窜出一根细茎,顶端结出圆圆的白色的花球来,虽比不上牡丹、芍药的富贵壮丽,却也不失朴素之美。而当花球失去光泽出现数不清的黑色颗粒时,大葱的种子便已孕育成熟。</p> <p class="ql-block"> 我时常用侍弄花草的细致,努力发挥着匠心独运的想象:将上一年深秋种植培育的葱苗,伴着来年春天的明媚,沿着菜畦的边缘排成或曲或直的隔断,长成后便如同花坛的绿篱;把丝瓜的秧蔓引导着爬上窗前的墙壁,逐渐形成阻隔室外炙热温度的天然屏障;几棵生菜疏落有致地栽种菜畦某个相应的位置,恰似花境中高低错落的点缀,无意间透露出主人的审美取向;而在搭建黄瓜、芸豆、苦瓜之类的蔬菜架时,则从菜农那里学来各种“花式”方法,让蔬菜凭借精心制作的菜架平台尽可能展示各自的与众不同。等到周边院墙上爬满扁豆、丝瓜、葫芦的藤蔓之后,整个院落早就掩映在怡人的绿瀑之中了。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邻居老杨夫妇喜欢种花,讲究品种搭配、高低错落、疏密有致。我种菜何尝不是如此,寻常菜蔬,经一番别出心裁的摆布,竟也生出几分别样的情趣来。 </p><p class="ql-block"> 然而,我还是觉得种菜与种花,终究是同一件事的两个名目罢了。人们常常将种花视为雅事,而种菜则不免带上几分俗气,实乃心中自设的藩篱。在我看来,种菜是另一种形式的种花,甚至更为实在。花朵悦人眼目,蔬菜养人身躯,二者本无高下之分。倘若一定要说区别,那便是菜蔬在美丽之外,又多了一份实用。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闲暇种菜,消遣着退休后的时光,也滋养着我的灵魂。当我俯身于菜畦,指尖沾染泥土的颜色,那些属于尘世的喧嚣与褶皱,竟如院中的这块菜地一样被我一寸寸地抚平。原来,真正的风雅就生长在这朴素的泥土里。 </p><p class="ql-block"> 2025年6月15日于学文山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