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的温度(小说)

磨子李

红薯的温度(小说)

天塌了。

林秀站在医院走廊，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死亡通知书，纸在她指间颤抖。三天前，丈夫李强开着那辆贷款买的东风大卡车去送货，在高速上为了避让一辆突然变道的小轿车，连人带车翻进了深沟。

"秀儿，这趟活跑完，咱就能把信用社的贷款还上一半。"这是丈夫出门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现在，这句话成了扎在林秀心上的刺。

"嫂子，强哥的后事..."同村的王师傅搓着手，欲言又止。

林秀机械地点点头，眼睛干涩得发疼。她想起家里抽屉里那一沓借款单，想起三岁女儿小雨天真无邪的笑脸，想起那辆还没还完贷款就变成废铁的卡车。她的腿一软，眼前一黑，倒在了医院冰冷的地板上。

醒来时，林秀发现自己躺在自家床上。窗外是暮春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像极了她的眼泪。三天了，她除了喝水，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小雨被临时托付给隔壁张婶照顾，但孩子总哭着要妈妈。

"秀啊，你得吃点东西。"张婶端来的粥已经凉了，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膜。

林秀摇摇头，眼泪又涌了出来。她想起丈夫最后那个拥抱的温度，想起他说"等我回来"时眼里的光。现在什么都没了，只有三十万的债务和一个三岁的孩子。

"妈妈..."一个细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小雨光着脚丫站在那儿，手里捧着什么东西。

林秀勉强撑起身子。小雨跑过来，小手举着一只烤红薯，皮已经剥开了一半，冒着热气。

"张奶奶给的，我给妈妈留了最大的。"小雨踮着脚，把红薯递到林秀嘴边，"妈妈吃，吃了就不疼了。"

红薯的甜香钻进鼻子，林秀的眼泪滴在女儿的小手上。她咬了一口，红薯翻沙的甜味在舌尖化开。小雨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好吃吗？"

"好吃，乖女..."林秀把女儿搂进怀里，感受着那小小的、温暖的身体。这是丈夫留给她的最珍贵的礼物。

第二天，债主找上门来。赵德彪是镇上放高利贷的，丈夫当初为了买卡车，从他那里借了十万。

"李强死了，这钱得你还。"赵德彪叼着烟，眯眼打量着林秀简陋的家，"听说你还有套县城的房子？"

林秀护着小雨，声音发抖："那是我爸妈留下的唯一财产..."

"我管你那么多！"赵德彪一脚踹翻了门口的板凳，"下个月要是还不上，别怪我不客气！"

小雨吓得哇哇大哭，林秀突然爆发出一股狠劲，抄起扫把就往赵德彪身上打："滚！给我滚出去！谁敢动我女儿，我跟谁拼命！"

赵德彪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会突然发疯，骂骂咧咧地退到门外："疯婆子！等着瞧！"

关上门，林秀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小雨用小手擦她的眼泪："妈妈不哭，我保护妈妈。"

林秀紧紧抱住女儿，心里翻江倒海。她必须振作起来，为了小雨。

社区的张姐听说了她家的事，主动找上门来。"秀妹子，社区食堂缺个帮厨，活不累，就是工资不高..."

"我去！"林秀不假思索地答应，"什么活我都干。"

"还有，"张姐神秘地笑笑，"我认识个做手工活的老板，需要人缝制布偶玩具，可以在家做，按件计酬。"

林秀的眼睛亮了起来。晚上，她一边给小雨讲故事，一边盘算着：白天去社区食堂，晚上做手工，一个月能挣三千多，省吃俭用的话...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小雨突然问。

林秀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发："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但他会一直看着我们，保护我们。"

小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从枕头下摸出半块红薯："妈妈吃，今天张奶奶又给了。"

林秀咬了一小口，把剩下的留给女儿。红薯的甜味在口中蔓延，她突然有了主意。

社区正在举办"重生故事"演讲比赛，一等奖有五千元奖金。林秀报了名。

比赛那天，她穿着最体面的衣服站在台上，声音有些发抖："天塌了...在车祸现场，我晕了过去。车是东风大卡，贷款买的。关键是他走了，剩下的，只有三岁的女儿和我，还有，山一般的债务..."

台下鸦雀无声。林秀讲到自己整日以泪洗面时，看到前排的张姐在抹眼泪。

"有一天，我在混沌中感觉到一双小手在抚摸我。是我女儿，她喂我的，是一只红薯。"林秀的声音渐渐坚定，"甜，翻沙，特好吃。我说，乖女，谢谢。"

会场里响起轻轻的抽泣声。

"那只红薯成了我永久的记忆。它让我明白，只要女儿还需要我，我就不能倒下。"林秀抬起头，"现在我白天在社区食堂工作，晚上做手工活。日子很苦，但红薯很甜，女儿的笑更甜。"

演讲结束，掌声经久不息。林秀获得了第一名，奖金五千元。更让她惊喜的是，台下一位玩具厂老板当场表示愿意提供稳定的手工活源，工资比现在高出一倍。

回家的路上，小雨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林秀突然想起丈夫常说的一句话："日子再难，太阳明天照样升起。"

"妈妈，快看！"小雨指着路边卖烤红薯的老伯，眼睛闪闪发亮。

林秀笑着掏出两块钱："走，咱们买一个最大的。"

红薯的香气飘散在春风里，暖暖的，甜甜的，就像希望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