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文品读赏析876：南唐 李煜 浣溪沙·红日已高三丈透

邹红兵

浣溪沙·红日已高三丈透

南唐 李煜

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

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

译文：

红红的太阳已经升到最高处了，透过帘幕照进宫内，可从昨夜便开始的舞乐狂欢还没结束，宫女们鱼贯而入，挨个儿将金炉里快要燃尽的檀香，重新添加上，她们训练有素而又轻盈的莲步，是不会把那些铺设在地上的红色锦缎弄皱的。

那是一位漂亮美丽的舞者，还在酣舞不止，脚步都有些不稳了，那发髻的金钗儿都倾斜着，还在来回摆动。怪不得她有点脚步不稳，一定昨夜喝了太多的酒，这会儿酒劲儿还没过呢。她时不时拈起花儿来嗅嗅，是为了想让花的香味使自己清醒一下，她那卧鱼嗅花的身段，真美。跟贵妃娘娘醉酒时是一样的，你看，她还在静听其他宫殿里隐隐约约传来的箫鼓奏乐的声音。

注释：

浣溪沙：词牌名。

红日：《诗话总龟》、《西清诗话》、《类说》、《诗人玉屑》等本中均作“帘日”。

三丈透：指太阳升起已有三丈多高，这里指太阳升起的高度，是虚数，不是实数。透，透过。

金炉：《诗话总龟》中作“佳人”。金炉，铜制的香炉。

次第：依次。唐刘禹锡《秋江晚泊》诗中有“暮霞千万状，宾鸿次第飞”之句。

香兽：以炭屑为末，匀和香料制成各种兽形的燃料。始用于晋代羊祜，《晋书·羊祜传》有记载。

红锦地衣随步皱：红锦地衣，红色锦缎制成的地毯。地衣，古时铺在地上的纺织品，即地毯。随步皱，指金锦织成的地衣随人的舞步的移动而打皱，此用以形容舞女舞蹈时红锦地毯随着舞女旋转打皱的情形。皱，明刻本《类说》卷三十四误作“雏”。

佳人：美女，这里指善于起舞的宫女。汉司马相如《长门赋》中有句：“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足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

舞点：萧本二主词作“舞急”；吕本二主词作“舞黠”；《诗话总龟》、《西清诗话》、诗人玉屑》中均作“舞彻”。舞点，按照音乐的节拍舞完了一支曲调。点，音乐的节拍。

金钗溜：头上的金钗滑落了。金钗，又称金雀钗，古代妇女头饰的一种。溜，滑落。

酒恶（ě）时拈（niān）花蕊（ruǐ）嗅：酒恶，《诗话总龟》中作“酒渥”。亦称“中酒”，指喝酒至微醉。这是当时方言。宋赵令《侯鲭录》卷八中云：“金陵人谓‘中酒’曰‘酒恶’，则知李后主诗云‘酒恶时拈花蕊嗅’，用乡人语也。”拈（niān），侯本二主词、吴本二主词中均作“沾”。《扪虱新语》中作“将”。时拈，常常拈取。花蕊，这里代指花朵。嗅，闻。

别殿：古代帝王所居正殿以外的宫殿。唐王勃《春思赋》中有句：“洛阳宫城纷合沓，离房别殿花周匝。”

遥闻：《西清诗话》、《类说》、《扪虱新话》中引《古今诗话》、《诗话总龟》、《诗人玉屑》作“微闻”。

箫鼓：箫与鼓，泛指乐奏。南朝梁江淹《别赋》中有句：“琴羽张兮箫鼓陈，燕赵歌兮伤美人。”箫，一种竹制管乐器。古代的箫用许多竹管排在一起做成，有底；现代的箫一般只用一根竹管制成，不封底，直吹。

词牌解析：

1. 词牌渊源

“浣溪沙”本为唐代教坊曲名，后演变为词牌，又名“浣溪纱”“小庭花”等。该词牌源于西施浣纱的典故，多写闺情、宴饮、伤春等题材，风格含蓄清丽。

2. 体制特点

句数与字数：双调，上片三句，下片三句，共四十二字。

押韵方式：平声韵，一韵到底，节奏明快流畅。

音乐属性：原属燕乐（唐宋宫廷音乐），旋律婉转，适合抒情。

《浣溪沙》正体词牌格律（以李煜此作为例）

格律格式（括号内为可平可仄）

中仄中平中仄平，中平中仄仄平平。中平中仄仄平平。

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

中仄中平平仄仄，中平中仄仄平平。中平中仄仄平平。

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

格律说明

平仄规则：以七言句式为主，注重“中平中仄”的交替，避免孤平（一句中除韵脚外只有一个平声字）。

对仗要求：上片后两句（“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常形成对仗，增强韵律美感。

用韵规范：李煜此词押“透、兽、皱、溜、嗅、奏”，需注意古音中“透、兽”属去声，“皱、溜、嗅、奏”属去声，押仄声韵，但正体格律通常押平声韵，此为李煜变体（宋词中偶见仄韵格）。

李煜《浣溪沙》与正体的差异

正体《浣溪沙》多押平声韵，而此词押仄声韵，属变体。其格律更贴近七言绝句的变体，通过仄声韵的急促感，凸显宫廷宴饮的动态场景（如舞袖、酒香、箫鼓），与李煜前期奢靡生活的题材相契合。

作品简介：

《浣溪沙·红日已高三丈透》是五代十国时期南唐后主李煜的作品，当作于宋开宝八年（975）之前，是李煜前期的作品。

此词主要描写宫中声色豪奢、风情旖旎的生活场景，展示了白天里举行的一场宫廷舞会。

词的上片，是帝王奢华生活和耽于享乐的真实写照，通过红日高照、金炉添香等描写，展现出金碧辉煌、雍容华贵的生活画面。

下片写佳人舞姿、醉酒娇态等，生动地写出舞女们轻盈灵动的舞步和妩媚婉转的姿态，细致地刻画了宫廷舞台富丽堂皇的布置。全词语言精练、细腻、鲜活，声色俱备，神情尽出，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从内容上看，词中反映的生活空虚腐朽，而作者对这种生活是抱着自得、欣赏的态度。从艺术上看，此词结构严谨，技巧娴熟，场面描写细腻，情态表现生动。

创作背景：

《浣溪沙·红日已高三丈透》是李煜前期的作品，真实地再现了李煜前期的奢华绮丽的享乐生活。李煜写此词时，是自鸣得意的。词中所写的时间，是夜以继日地酣歌曼舞的第二天。主人公是后主李煜和宫中所有的人们。

作者简介：

李煜（937年8月15日―978年8月13日），南唐元宗（即南唐中主）李璟第六子，初名从嘉，字重光，号钟隐、莲峰居士，汉族，生于金陵（今江苏南京），祖籍彭城（今江苏徐州铜山区），南唐最后一位国君。

李煜精书法、工绘画、通音律，诗文均有一定造诣，尤以词的成就最高。李煜的词，继承了晚唐以来温庭筠、韦庄等花间派词人的传统，又受李璟、冯延巳等的影响，语言明快、形象生动、用情真挚，风格鲜明，其亡国后词作更是题材广阔，含意深沉，在晚唐五代词中别树一帜，对后世词坛影响深远。

品读赏析：

《浣溪沙·红日已高三丈透》是南唐后主李煜前期描写宫廷享乐生活的代表作，以细腻笔触勾勒出南唐宫廷的奢华场景与声色之娱，字里行间洋溢着浓郁的奢靡气息，同时也暗含着词人对转瞬即逝的欢娱时光的微妙感慨。以下从内容、意象、艺术特色等角度展开赏析：

一、场景铺陈：宫廷奢华的具象化书写

上片以时间为轴，从白日场景切入：

“红日已高三丈透”直叙时间，点明宴会从清晨持续至正午，阳光透过帘幕，暗示宫殿的深邃与华美；“金炉次第添香兽”以细节见奢华，兽形香炉中依次添入熏香，袅袅青烟弥漫，视觉与嗅觉交织出富贵气息；“红锦地衣随步皱”则以动态场景强化画面——宫女踏在红锦地毯上，步履所及处毯纹褶皱，既写出地毯的柔软华贵，也暗示着宴饮场合的热闹喧腾。

下片聚焦人物活动与环境氛围：

“佳人舞点金钗溜”描绘舞女舞姿热烈，金钗随舞步滑落，以细节突显舞姿的奔放与佳人的娇媚；“酒恶时拈花蕊嗅”尤为传神，“酒恶”指酒后困乏，舞女以拈花嗅香的动作缓解醉意，娇憨之态跃然纸上；结句“别殿遥闻箫鼓奏”以空间延伸拓展画面，主殿之外的箫鼓乐声隐约传来，暗示宫廷宴乐的规模宏大，处处皆是享乐之音。

二、意象选择：声色之娱与时光隐喻

词中意象多围绕“宫廷享乐”展开，却暗含时光流转的隐秘线索：

视觉意象：红日、金炉、红锦、金钗、花蕊，以浓烈的色彩（红、金）堆砌宫廷的富丽，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听觉意象：箫鼓、舞步声，虽未直接描写乐声，却以“遥闻”暗示宴乐的持续与喧闹；

​时间意象：“红日已高三丈”“别殿遥闻”从白昼到可能延续至夜晚的时间跨度，既写当下的狂欢，也隐含“时光易逝”的潜在忧虑——如“金钗溜”“花蕊嗅”等动作，既是享乐的片段，也似时光碎片般短暂。

李煜以近乎白描的手法铺陈场景，却在极致的奢华中埋下一丝怅惘：当“红日”西斜，“金钗”滑落，狂欢终有尽时，这与他后期词中“往事已成空”的感慨形成隐秘的呼应，只是此时的他尚未经历亡国之痛，笔下更多是对当下享乐的沉溺与细微的时光敏感。

三、艺术特色：以细节见真性情，以秾丽显清空

1. 动态与静态的交织：

金炉、地衣是静态的奢华布景，佳人跳舞、拈花是动态的生活场景，动静结合使画面兼具立体感与叙事性，避免了单纯堆砌辞藻的呆板。

2. 语言的直白与含蓄并存：

“红日已高三丈透”用语直白如口语，却精准交代场景；“酒恶时拈花嗅”以日常动作写美人情态，含蓄而生动，展现李煜善于从生活细节中捕捉诗意的能力。

3. 秾丽风格中的文人意趣：

虽写宫廷奢靡，却无刻意雕琢的艳俗感，反而通过“金钗溜”“拈花蕊”等细节，赋予画面一丝文人式的细腻观察，使秾丽中透出清空之气，这与晚唐五代花间词的浮艳有所不同，隐约可见李煜词“眼界始大，感慨遂深”的前期特质（王国维《人间词话》）。

四、历史语境：从宫廷词人到亡国之君的命运伏笔

这首词创作于李煜即位初期，此时南唐已对北宋称臣，国势衰微，但宫廷仍维持着表面的繁华。李煜沉溺于宴乐，笔下的奢华既是真实生活的写照，也暗含着对现实危机的逃避。后来他在《破阵子》中追忆“四十年来家国”，感叹“最是仓皇辞庙日”，再回看这首词中“红日高三丈”“箫鼓奏”的狂欢，便多了一层命运的讽刺——昔日的宫廷享乐，终成“天上人间”的幻灭前奏。

但就词本身而言，李煜以纯粹的审美视角记录了宫廷生活的片段，其对细节的捕捉、对情感的微妙表达，已展现出超越时代的词艺水准，即使是“娱情”之作，也因真性情的流露而具有艺术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