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见我，我便来见山

文戈

文字、摄影：文戈

美编号：199186534

宽窄巷子

两年前的三月，我去丹巴看梨花，在中路藏寨遇到安吉人小小。第二天我从汶川回成都，她去了牛背山。看到她发的牛背山日照金山和云海翻腾的视频，羡慕不已，于是萌生了去牛背山的想法。

川西是一个神奇的地方，青藏高原东缘和横断山脉的高海拔与深切割地貌，形成了巍峨壮观的冰川和雪山，地势跌宕起伏，气候复杂多变。去年六月我去甘南，又一次领略川西北草原的美丽风景，而这一次，我将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继续向西，除了牛背山，还要去鱼子西，一直到川西南的稻城亚丁。

五月的最后一天是传统的端午节，杭州飞往成都的航班徐徐降落在成都双流机场。原计划下午去都江堰，却因为没有提前购买高铁票错过了行程，只能在成都市区消磨一个下午。或许是因为节假日的原因，成都地铁人挤人。人头攒动的宽窄巷子里，听到熟悉的弹簧钢丝碰撞发出持续的“噔噔”声，觉得耳朵痒痒的；传出锣鼓声便探头看那川剧变脸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敞开的窗框漆成红色的火锅店里的火锅到底有多辣；一边跳着舞蹈一边拉面，该出手时就出手，动作竟然那么精准。

阴沉的天空下起了小雨，气温开始下降。明天出门早，得准备一下行装，早点回酒店休息。

巴郎山

巴郎山是一座神奇的山。清晰地记得两年前那次从丹巴回成都，车子从海拔3850米、长达八公里的巴郎山隧道穿出时，眼前一片白茫茫，整个车子被漫天飞舞的大雪和浓浓的云雾包围着，仿佛在云中穿行。而这一次，从成都到丹巴，再次遇到奇观。

车子在映秀镇下高速后进入中国熊猫大道，行驶在深山峡谷的道路上，海拔渐渐升高，峡谷两边的山一片葱翠，山顶云雾缭绕。车子进入漫长的上山爬坡公路，因早上起得早，我在车上打了个盹。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已是大雾弥漫，汽车在大雾中缓慢前行。海拔越高，雾气越重，在一片白茫茫中进入巴郎山隧道。当车子穿出隧道的那一刻，眼前突然一片明亮，刺眼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睛，蓝天上漂浮着几朵白云，公路两旁的树木绿意葱茏，弥漫的大雾消失无踪。隧道的两边竟是两重天，景象完全不同。

位于青藏高原东部边缘的巴郎山，由多座高海拔山峰组成，最高峰海拔5072米。巴郎山境内海拔4000米以上的山地是寒冻风化高山，山体岩石裸露，常被冰封雪冻，寸草不生；岩石之下，高山草甸覆盖山间，上方是凌厉的山峰和高山草甸，下方是神秘幽深的原始森林，将雄浑的山脉分成上下两部分。四川盆地的暖湿气流被高大的山脉阻隔，形成山的东西两面完全不同的气候，巴郎山成为高原气候的分水岭。巴郎山是成都平原通往小金的必经之路，在2016年巴郎山隧道开通之前，公路要从海拔4500米的垭口通过，蜿蜒的盘山路是阿坝州东行最险的路段。巴郎山隧道的贯通直接将公路海拔降低了675米，天堑变通途之后，那些车行中的美景也将留给人们自行去探索。

猫鼻梁观景台就在中国熊猫大道距巴郎山隧道下方高差350米的地方，从这里可以观看四姑娘山全景。隔着深深的峡谷，对面隆起的高山，山腰以下是茂密的森林，山脊线两侧高山草甸和一片片树林交错，山脉末端是白雪皑皑的雪山，依次就是四姑娘山的四个山峰，最高的是海拔6250米的幺妹峰，那条蜿蜒而上的山脊线就是四姑娘山的徒步线路。

四姑娘山双桥沟，蓝天白云下一座座巍峨的雪山，雪山下树木葱翠，河谷两旁成片的高山草甸铺满碧绿的青草，一条条瀑布沿着岩壁飞泻而下，在山脚下汇成河流，到了相对平坦的地带形成湖泊。湖中枯死的古树，犹如一座座丰碑，傲然于湖面之上。湖水流向峡谷的远方，又是一座高高隆起的雪山。湛蓝的天空倒映在湖中，把湖水染成了天的颜色，湖边的大叶杜鹃开出粉嫩的花朵。

从318国道到227国道

“318此生必驾”的招牌我在西藏见到很多，道路、酒店、餐馆等，只要沾点边的，都可以竖起这块招牌。今年三月从林芝到波密，走的就是318国道。这本是一条从上海到西藏聂拉木的国道，简称沪聂线，从四川成都进藏这一段，穿越高山峡谷，因为沿途风景绝佳，被誉为“最美国道”，被人津津乐道。

从康定市新都桥镇到雅江县城，车子从318国道翻过海拔4412米的高尔寺山垭口。峡谷中新老国道纵横交错，山与山之间架起一座座桥梁，车子在峡谷两侧不断穿梭，那些桥梁，恰似在峡谷中搭起一层层镂空的台阶，层层叠叠。峡谷两侧漫山遍野开满了粉白的杜鹃花，美得让人窒息。

雅江到理塘，要翻越海拔超过4000米的剪子弯山。剪子弯山天路十八弯距雅江县城三十公里，从高处往下看，一条弯弯曲曲的蛇形公路在林间穿行。几只黄色、黑色的山羊在陡坡上行走，高大的云杉树高耸入云。卡子拉山蜿蜒起伏，山顶的高山草甸和草甸下方依次的高山灌木丛和针叶林，形成明显的色差，构成独特的自然景观。阳光透过几片薄云照在山上，更显斑驳陆离。

途经3073公里处，海拔已经超过4000米，这里有一家叫“川藏第一面”的面馆。店老板徐师傅是四川乐山人，原来在这里的道班当工人，道班迁移之后，他留了下来，在当地娶了一位藏族姑娘，生了个女儿，就在这简陋的平房里开了家面馆，一直经营到现在。他女儿在面馆里帮忙，戴着口罩，在外人面前从未摘下过，没有人见过她的真实容貌。我来到这里是上午9点半，尽管肚子挺饱的，还是点了一碗面。徐师傅说，这家面馆开了24年，当年他28岁。那天也见到了他的女儿，依然戴着口罩。

到了理塘，车子从318国道转入227国道向南行驶，要经过海拔4000米以上的兔儿山、海子山和波瓦山。

兔儿山，两根高高翘起的石头像极了兔子的两只耳朵。兔儿山海拔4630米，从海拔较低的地方沿路上来，刚开始针叶林树丛中有大片乱石堆，像是有人随意倾倒在山脚下或山谷里。随着海拔上升，针叶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丛丛荆棘；再往上，山上寸草不生，只有泥土和碎石裸露在外；最后便只剩嶙峋的岩石。据称这种地貌叫冰蚀峰林地貌，是长期冰川侵蚀作用的结果。从兔儿山下来，经过一个低洼垭口，又开始上另一座山——海子山。司机师傅说，他每次到这里都觉得奇怪，明明车子在下坡，路边的水却在倒流。经他一提醒，一看还真是。打开手机定位，发现海拔在上升，水往高处流总是不可能的。据说这种现象在其他地方也有，有人还做过实验，把瓶子放在公路上，结果瓶子往高处滚。这种现象应该是视觉错位，奇怪的是司机师傅脚踩油门应该能感觉到是上坡还是下坡。

都说海子山国家地质公园是青藏高原最大的古冰川遗迹，是世界最大的第四纪末冰川天然遗迹博物馆，也是当今世界上保存最完整、最大的古冰体遗址。不过现在看不到冰川，只有石头和湖泊。海子山有大大小小上千个湖泊，随处密密麻麻的石头像是上苍在大地上随意撒下的一把豆子。车窗外那一大片不起眼的建筑是我国自建的世界上灵敏度最强的宇宙探测站。感叹这片土地太神奇，笼罩着神秘的色彩。

稻城亚丁

这一趟川西之行，我两次进入稻城亚丁，第一次走了长线，挑战金刚线；第二次走了短线，轻松休闲看雪山。

稻城亚丁，藏语意为“三座护法大雪山之圣地”。北峰仙乃日意为观音菩萨，海拔6032米；南峰央迈勇意为文殊菩萨，海拔5958米；东峰夏诺多吉意为金刚手菩萨，海拔5958米。三个最著名的湖泊是牛奶海、五色海和珍珠海。区域内海拔5000米以上的山峰有10余座，海拔4500米以上的山峰多达30余座，高山古冰川湖泊众多，集现代冰川、第四纪古冰川、古冰川湖泊、原始森林、高原高山、河流湿地、高山峡谷以及地热温泉等诸多地质地貌为一体。稻城亚丁北部为典型的丘状高原，中部属山原地貌区，南部为高山峡谷区，西北高、东南低，群山起伏，重峦叠嶂。仙乃日、央迈勇、夏诺多吉三座雪山呈品字形排列，被称为慈悲、智慧与力量的化身。亚丁是稻城县香格里拉镇下的一个小村庄，香格里拉镇原名日瓦乡。

稻城亚丁的金刚挑战线，往返十公里，爬升五百米。都说四千米以上徒步强度相当于平原地区的三倍，我还是第一次在高原地区进行这么大强度的徒步。车子向南行驶，灰色的云层压在大山顶上，以至于停车远眺仙乃日时，只见到绿色森林上方深灰色的岩体，雪山已被厚厚的云层覆盖。回头看来时路的东北方向，高山的云被太阳照得特别明亮。在树木葱翠的高山峡谷里，半山腰上有块平坦的地方，前方隔着深深峡谷的远方是仙乃日雪山，这就是亚丁村。

挑战金刚线，走完到贡嘎措相对平坦的两公里路后，接着就是一路向上的台阶，沿途溪流、瀑布相伴。阴沉的天忽然飘来一阵小雨，赶紧穿上雨衣，不一会儿雨又停了，就这么反复三四次之后，天空渐渐变得明亮起来。

走完阶梯后是一段相对平缓的沙石路。回头看那雪山，我就是从雪山脚下山谷里走上来的；往前看，道路尽头又是一座雪山，雪山脚下隐隐约约就是牛奶海。我从牛奶海出水口淌水过河，爬上旁边的小山岗，居高临下看牛奶海全景，只是风很大，而旁边就是一片悬崖。下了小山岗，我沿着牛奶湖顺时针绕了一圈，看湖水颜色的变化。湖中心是淡蓝色，到了湖边却成了带点淡淡的乳白色，到底是什么改变了湖水的颜色？之后见到的五色海和珍珠海，在颜色上都不能和牛奶海相比，而五色海和牛奶海仅仅隔了一座小山。

这是我和雪山走得最近的一次。那条东西走向的山脊线上，北边下方是五色海，西南方是牛奶海，恍然间觉得，那两海子就是雪山的双眼，而自己正用双脚丈量鼻梁骨的长度。站在山脊线上往南看，牛奶海溢出的水沿着峡谷向东奔腾而去；抬头看北面，依然是高高的雪山，云雾缭绕。忽然，五色海上方的云层开出一个洞，露出蔚蓝的天空，不一会儿，一阵云雾过来，又将那洞补上了。下山比较好走，不费体力。出山的时候，已是云开雾散，来时乌云盖顶的那座山峰，已是日月同辉，看来明天是一个晴朗的天气。

第二天，晴朗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沿途再次经过昨天来过的观景台，对面的仙乃日雪山毫不掩饰地露出全部面容，那雪山就像一只巨大的蝙蝠张开翅膀，俯视着山下。

再次来到冲古草甸和洛绒牛场，所有的雪山全部露出全貌，天特别蓝，雪山特别明亮耀眼。感叹老天太眷顾了，昨天徒步给了适合徒步的天气，今天休闲游又给了艳阳天。从右边一条步道走去，我在旁边树林间穿行，躲过炙热的阳光。不一会儿到了心宝湖，淡蓝色的湖水，浅滩一直延伸到仙乃日雪山脚下，道路也变得平坦起来。几棵古老的云杉树高高矗立在峡谷中，其中一棵枯枝顶端发出翠绿的新枝，和洁白的雪山形成强烈的对比。珍珠海就在仙乃日雪山脚下，湖面到山顶看似不高，其实有2000米的落差。

鱼子西

鱼子西是远眺雪山的绝佳位置。一个山岗四面峡谷，山顶宽阔圆润，高山草甸郁郁葱葱。东边雪山延绵不绝，像一条屏风横亘在高山之上，雪山上云雾缭绕，天空中白云飘飘。肉眼可见我所知道的雪山，从北到南依次是雅拉、雅姆、莲花山、折多山和贡嘎，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最高的是海拔7508.9米的“蜀山之王”贡嘎雪山。离太阳下山还有一个多小时，山上的风挺大，露在外面持相机的手被风吹得发麻。

西边的太阳开始下沉，东边的雪山渐渐变红。北端的雅拉、雅姆两座雪山离得很近，刚开始山顶上还是一大片白云，那白云渐渐散去，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正东方的莲花山距离稍远，云雾一直围绕在黑色的山体周围，不断变化。南段的“蜀山之王”贡嘎雪山云雾缭绕，山顶上空漂浮的白云几乎一动不动，不愧有王者之风。看山的南边，一团巨大的云团像一头趴在山顶上的狮子，颜色从白渐渐变成黄色和橘黄色。转身看西边，落日的余晖已经把天空烧成红色，那一团团云彩仿佛成了一团团火球，山顶上的建筑构成夕阳映衬下的一幅剪影画。再回到东边，落日的余晖在雅拉、雅姆雪山一扫而过，却在远方的贡嘎雪山上久久不愿离去。

到了晚上八点半，看完日落金山，驱车下山。今天在鱼子西从西边看贡嘎雪山日落金山，明天将从牛背山东边看贡嘎雪山的日出和云海，后天早上的牛背山，值得期待。

牛背山

折多山，属横断山脉，主峰海拔4962米。在藏语中，“折多”意为弯曲。在川西众多高山中，折多山不算高，却是重要的地理分界线。西面是高原隆起地带，东面为高山峡谷地带，是雅砻江和大渡河的分水岭。以东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以西属亚寒带季风气候与高原大陆性气候的过渡区，也是汉藏文化的分界线。从东往西，翻越折多山之后便正式进入康巴藏区。当地人习惯上以此山为界，东部称“关内”，西部称“关外”。318国道川藏线要翻越海拔4298米的折多山垭口，道路蜿蜒曲折。

车子行驶半个小时之后，只见折多山的山顶上蓝天白云，山腰上云雾缭绕。到了垭口，大雾弥漫，能见度只有十多米。垭口观景台已经看不到什么，只能停车感受一下大雾萦绕的氛围。到了康定，车子从318国道改上雅叶高速，前往泸定县城。

从泸定到牛背山要三个小时，换三次车。小车换景交车，最后一段自驾卡丁车上山到星辰营地。大雾弥漫到了山上便成了细雨，雨天的牛背山能见度低，风很大。周边转了一圈，云雾笼罩，犹如天境。

晚上躺在帐篷内温暖的被窝里，听着雨打帐篷发出“哒哒哒”的声音，伴随“隆隆”的响雷，这是上苍在演奏交响乐，猛然觉得自己就在天上，那交响乐成了伴我入眠的催眠曲。期待明天上苍再次拉开帷幕，上演一场日照金山、云海翻滚的视觉盛宴。

一阵说话声把我从睡梦中吵醒。昨晚把交响乐当成催眠曲，期待今天的视觉盛宴序幕徐徐拉开，做着人在天上的美梦，突然被那阵说话声猛然拉回到人间，那黄粱美梦瞬间被打得支离破碎，别提有多懊恼。拉开门帘，远山沉浸在淡淡的晨雾中；打开房门，四周的高山顶上罩着灰蒙蒙的云层。在厚厚的云层底下，微微发亮的东方，山谷间早已披上了一层白雾，远山从那白雾中露出青色的山脊，层层叠叠，再远处，已分不清哪是云哪是山。从行程第二天穿过巴郎山隧道出关到今天，老天已经非常眷顾，该有的好天气都给了，直到再次翻越折多山回到关内。对于今天的阴雨，心里已经有了预期，冥冥之中都是上苍安排好的，牛背山的遗憾或许就不算遗憾。

到了光明顶，远处的高山慢慢苏醒，山脚下一片杜鹃花已经盛开。那几匹马一直在低头啃着地上的草。竖立在山顶的石碑上写着：“山不见我，我便来见山。”仿佛在山的那边传来一个声音：“我出不了神山，你带一支格桑花走吧。”

高速公路二郎山隧道全长13公里，据说是世界第五长公路隧道。汽车穿过隧道，一路向东，进了成都市区直达双流机场。八天前一个人乘坐的航班降落在这里，今天又在这里踏上归程。航班起飞离开成都上空，那一支格桑花终究还是留在了养育她的那片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