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科学家饶毅教授：寄语毕业研究生

张守文教授/博导

‌饶毅，著名分子神经生物学家，中国医学科学院学术咨询委员会学部委员，北京大学终身讲席教授，首都医科大学原校长、教授。

中国科学院院士，著名科学家施一公对原首都医科大学校长，著名科学家饶毅的经典评价：忧国忧民的科学大家、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犀利耿直的现代鲁迅、我行我素的半老顽童‌。这种评价既包含学术贡献层面的充分肯定，也体现了对其人格特质的深刻认知。‌‌

本文是饶毅教授对毕业生寄语的经典，颇受启示，受益匪浅。

饶毅教授寄语毕业生：做自己尊重的人

亲爱的同学们：

在这个被祝福与期许填满的毕业季，我想先请大家原谅 ——我不敢祝愿每一位毕业生都成功、都幸福。因为历史早已证明，有人的成功是以丧失良知为代价，有人的幸福是通过损害他人获得。而真正值得追求的，是在复杂的世界中守住人性的尊严，赢得自己对自己的尊重。

一、超越功利的自我认知：从原子奇迹到人性坚守

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奇迹。从物理学角度看，无机原子逆热力学第二定律演化出生命，是宇宙最壮丽的诗篇；从生物学角度看，DNA编码出人类意识与文明，更是进化史上的巅峰时刻。但这份奇迹不应沦为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学」工具。当你们走出校园，会看到学术评价体系的量化指标、产业界的即时回报需求、社会舆论的浮躁情绪交织成网——不要让这些成为定义人生价值的标尺。真正的价值，在于你是否始终如一地用科学精神对待世界，用良知守护内心的纯粹。

二、科研道路的生存法则：警惕实验室的「黑洞效应」

选择实验室和导师，是研究生涯的第一个关键抉择。避开这三类实验室：

1. 缺乏科研热情的「苦力营」：若导师只让学生机械重复实验，拒绝探讨科学本质，甚至打压学生的独立思考，这样的环境会吞噬你的创造力。

2. 内耗型竞争场：在同一课题上强制学生互相攀比，用「数据竞赛」取代协作交流，最终只会培养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3. 信息封闭的黑箱：刻意限制文献获取、隐瞒实验细节，甚至默许学术不端行为的实验室，本质是在培养科学精神的掘墓人。

真正健康的科研生态，应是开放的思想碰撞场。定期组会、鼓励质疑、共享资源，这些看似基础的要求，实则是孕育创新的土壤。记住，学术权威的价值在于引领探索，而非压制异见——这也是我为何始终坚持公开批评学术腐败、呼吁科研透明化的原因。

三、逆境中的精神底色：与困难共舞的智慧

人生不会永远顺风顺水。我的父亲，一位1968年从上海第一医学院毕业的研究生，曾被下放到农村卫生室，在缺医少药的环境中从专科医生转型为「全科医生」，用双脚丈量村落，用草药挽救生命。他的故事告诉我：困难是人生的常态，坚毅是进化赋予的本能。当你们遭遇实验失败、论文拒稿、职业瓶颈时，请记住：

- 顺境中舞出精彩：利用资源优势深耕领域，推动学科边界前移；

- 逆境中舞出情怀：在条件匮乏时保持对科学的敬畏，用有限的条件创造无限的可能。

这种精神，在今天的中国科学界依然稀缺。面对「急功近利」与「学术浮躁」的双重挑战，你们更需要耐得住冷板凳的寂寞，守得住求真的初心。正如我在批判协和医学院「4+4」项目时所言：国际化不能以牺牲学术质量为代价，真正的改革需要时间沉淀与理性探索。

四、终极命题：如何成为自己尊重的人

自我尊重不是自恋或自负，而是自信、自豪、自量、自知、自省、自赎、自勉、自强的集合体。它意味着：

- 学术上的诚实：拒绝数据造假、抵制人情署名，即便在压力下也绝不妥协；

- 人格上的独立：敢于质疑权威，不盲目追随热点，在科研选题上坚守自己的兴趣与判断；

- 社会责任的担当：将个人理想融入国家发展，在基因编辑、公共卫生等领域守护伦理底线。

当你们在未来某个时刻面临抉择——比如是否为了职称妥协学术标准，是否为了商业利益隐瞒实验缺陷——请记得：世界上唯一能完全评判你行为的人，只有你自己。这种自我审视，比任何外界的褒奖或批评都更具分量。

五、结语：在原子回归自然前，活出人性的可爱

我祝愿：

- 退休之日，你回顾职业生涯时，能为自己的学术贡献与道德坚守感到自豪；

- 迟暮之年，你凝视镜中的自己，能从白发皱纹中看到一个未曾辜负良知的灵魂。

至于如何做到这一切，我无法给出标准答案。但请相信：当你在实验室为一个数据反复验证时，你种下的不只是严谨，更是面对世界的底气；当你在组会上为某个模型据理力争时，你磨利的不只是逻辑，更是刺破偏见的勇气。

去吧，带着这份清醒与坚韧出发。愿你们在科学探索中保持纯粹，在世俗浪潮中守住本心，在生命的尽头坦然对自己说：「我这一生，没有辜负作为科学家的使命，更没有辜负作为人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