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的琴》：时代的绝响

赵新力

在共和国的成长史上，有些人曾付出了巨大牺牲，上世纪90年代的近4千万下岗工人，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一一题记1前几天，我写了一篇影评《评电影“出走的决心”》。<a href="https://www.meipian.cn/5dnjbfvt"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18px; background-color:rgb(255, 255, 255);">评电影《出走的决心》</a> 发表后，几个较好的影友便一直追着我：“还有一部与出走有关的电影，为什么不写写呢？”我问哪部？他们说：“《钢的琴》。”《钢的琴》还真看过，并且给我留下过极深刻的印象…… 一一题记2 《钢的琴》是由张猛编导，王千源、秦海璐主演的一部现实主义电影，讲述了一个下岗工人陈桂林为争夺女儿抚养权，与好友合力打造钢制钢琴的虽似荒诞但却令人流泪的故事。该片于2011年7月15日在中国上映。该片上映后，曾先后获得第3届悉尼中国电影节“评委会特别推荐奖”、第28届迈阿密国际电影节“最佳国际电影奖”、第18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艺术探索奖”、第14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传媒大奖“最佳影片”、第14届中国电影华表奖优秀故事片、第28届电影中国金鸡奖最佳故事片提名、第48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剧情片提名。2012年，获得2011青年电影手册年度华语十佳影片、第3届中国电影导演协会奖最佳电影。 《钢的琴》里，同《出走的决心》中的李红一样，陈桂林（王千源饰）的妻子小菊（张申英饰）也离家出走了。小菊出走的原因很简单——陈桂林下岗了。陈桂林从原国营钢厂的工人，转型为一个自谋生路的个体劳动者。凭着当年在钢厂参加文艺活动时学到的本领，陈桂林和几位工友组织了一个小乐队，整日奔波于婚丧嫁娶，店铺开业之类的营生中，勉强维持生活。但小菊却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她投入了到了一个制造、贩卖假药的“成功者”的怀抱。用陈桂林的话说，“小菊终于过上了梦想中的不劳而获的好日子”。但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是：小菊挟“有钱”的优势，回来争夺女儿小元（刘星禹饰）的抚养权，理由是可以让热爱钢琴的女儿获得更好的教育。小元则表现出了与年龄不相称的淡定与冷静。她宣布：谁能给她一架钢琴，她就跟谁走。对陈桂林来说，买一架钢琴是不可想象的，他也不可能为女儿去偷一架钢琴，唯一的可能，是凭借过硬的技术，亲自为女儿打制一架钢琴。 《钢的琴》的可贵之处，在于直面了九十年代历史变迁所导致的深深的、血淋淋的伤口：卖假药的，取代了产业工人，占据了历史舞台的中心，但仍不满足，还要窃取丈夫和父亲的位置；下岗工人不仅失去工作与尊严，同时还要被剥夺做丈夫、做父亲的资格。这是因为他们无能吗？当然不是。他们是世界上最优秀、最有想象力、最富创造性的一代产业工人。为了留住女儿，更为了捍卫做为父亲的尊严，陈桂林和工友仿佛忽然回到了“咱们工人有力量”的年代，在破败的车间里，开动废弃的机床，大家热火朝天地干起来，焊花四溅，各显神通，用从废料堆捡来的边角料，竟真的打造出了一架钢筋铁骨的“钢的琴”。尽管这架“钢的琴”，看上去沉重、冰冷、寒伧，与哪些华贵的名牌钢琴相比，宛如满身油污的女工与珠光宝气的贵妇，并且最终也未能挽回妻女“出走的决心”，但其存在本身，即是一种无声的证明——那些关于“大锅饭养懒汉”“国企低效”的说法，全是谎言。 《出走的决心》，事实上也触及到了下岗的话题，然而编导似乎很害怕面对这段历史，一笔而带便将它滑过了。编导尹丽川极力想让观众相信，“男权”才是万恶之源，才是摧毁李红和孙大勇家庭的元凶。可无论编导如何遮掩，细心的观众都不难发现，“下岗”在这个家庭的裂变过程中所起的作用。如果李红和孙大勇的家是一座小屋，“下岗”则是一场地震。“地震”虽然并未直接导致小屋倒塌，但摧毁了地基，使小屋发生了倾斜。计划经济年代，国企工人由于稳定的收入和健全的社会保障，事实上享有类似今天“中产阶级”的地位。《钢的琴》中的陈桂林，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发展自己的文艺天赋，并且下岗后借此可以谋生，就证明了这一点。正是在同为国企工人的基础上，李红和孙大勇相爱结婚了。但是，在九十年代的改制潮中，李红因单位变民营而下岗，孙大勇则因事业编而幸免。原本平衡的家庭，从此失衡。下岗之后，李红从国企工人，变成了一个朝不保夕的“打零工者”，并且经常被拖欠工资。无论男女，在社会上没有地位，在家里就没有地位。李红在家中渐渐弱势，并陷入某种“受迫害”妄想中，甚至患上抑郁症，根在于此。李红如果不被“下岗”，恐怕就不会有后来“出走”的故事。 在共和国的成长史上，有些人曾付出了巨大牺牲，上世纪90年代的近4千万下岗工人，就是其中的一部分。这里边包括陈桂林极其工友们，自然也包括《出走的决心》中的李红。《钢的琴》以喜剧的外壳，包裹了这一段沉重的历史。编导张猛用冷峻而诗意的镜头，再现了东北老工业基地历经改制后的萧条景象：斑驳的厂房、锈蚀的机械、飘雪的街道。当昔日的产业工人们用钢铁铸造钢琴骨架时，两种截然不同的“制造”在此刻产生了奇妙的互文——一个是规模化生产的工业逻辑，一个是精雕细琢的手工艺术，这种碰撞恰恰揭示了工人阶级在时代转型中的尴尬处境。影片结尾，那架粗糙却真挚的"钢的琴"终究没能留住女儿，正如工人阶级的技艺与尊严，在资本逻辑面前显得如此无力又悲壮一样。这架钢琴最终成为了一个对集体主义时代留恋和赞颂的纪念品。《钢的琴》之后，再也没有一部电影如此深刻的反映那个时代下岗工人的痛苦和窘境了。所以，《钢的琴》也就成了时代的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