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原》第二十四章(二稿原创)

北山翁

　　田中雅子跟随孟孙永泰飞往莽原边陲的松山，一路上不眨眼地望着茫茫云海，望着雄伟壮阔的大好河山，心情好极了。那是一种游子回家的感觉—— 欣喜 安全 踏实 亲近 自豪 幸福，统统汇聚一起的感觉。没有国别地域民族的区分，似乎是对和平和谐的一种神往和陶醉。

半个世纪前，她就怀着这种神往随其父母来到中国的莽原上，二十多户日本人，在盘江县的二龙山下安营扎寨，成立了盘江开拓团，开荒种地，繁衍后代。饱经台风海啸地震蹂躏的大和民族，终于在中国的大地上找到一块适于他们繁衍生息的世外桃源——沃野千里，荒无人烟，物产丰富，安宁祥和。这里没有台风海啸地震的肆虐，他们将在这里完成繁荣大和民族的神圣使命。跟中国历史上徐福带五百童男童女，远渡重洋寻找一片安生的乐土，何其相似乃尔？移民乎，侵略乎？也许就是为建立大东亚共荣圈而来吧？只是这伙日本人没带枪炮，带的是铁锹铁镐和锄头。他们将用这些工具开垦良田，为生儿育女提供必要的食物。或许是日本军国主义企图谋霸占中国的重要一环？日本侵华战争爆发后，日本军国主义的野蛮屠杀激起中华民族仇恨的怒火，这怒火反噬了日本盘江开拓团的青年男女——复仇之火令他们心里产生极度的恐慌，恐慌心理使他们丧失了繁殖的欲望。他们猛然意识到，战争灾难尤甚于台风海啸地震。盘江二龙山开拓团的日本人，重拾生话在波峰浪谷中的一条小船上的莫名恐惧，心惊肉跳，惶惶不可终日。也许当一名中国人就不会有这种恐惧了吧？

田中雅子在盘江一中接受中国古典文学薰陶六年，深深爱上了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了。她太想成为中国人了，因为她坚信，这个古老的国家，总有一天会庚续昔日的辉煌。为此，她主动和孟孙永泰在校园的葡萄架下，像亚当夏娃一样，偷吃了禁果。她希望以孟孙永泰妻子的名义加入中国籍，彻底摆脱日本人提心吊胆的恐惧生活。她以为，自己的决定与其说是对大和民族的背叛，不如说是对安宁生活的向往，对美好的爱情向往。然而，她的父母担心她留下来，会被中国人仇杀掉，硬是在日本天皇宣告战败之前，带她仓惶逃回日本。美满的姻缘就此被扼杀在萌芽状态，创造出一曲国际版的，如同李杨爱情的长恨之歌——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田中雅子将目光移向机仓内，扭回头看一眼她的夫君，夫君正如醉如痴地欣赏着他的爱妻，眼角眉梢无不凝聚着深深的爱意，爱意中透着崇敬赞佩，被田中雅子表现出来的贞节礼义感动得自惭形秽。她为夫妻比翼双飞感动得心尖尖颤动了。有情人终成眷属，大汉民族的语言酷斃啦！她欣赏着夫君刚毅的面容，心中升起无限的感佩：一个被改造大半辈子的农民，初入商海便有如此成就，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豈不指日可待！她想，中华文明几千年锻造出来的民族魂，不仅有勤劳勇敢，还有睿智团结，更有无与伦比的坚韧。文明终将战胜野蛮，王道必将战胜霸道，中华民族必将再次雄起于世界民族之林，顶天立地，如同盘古开天。她欣赏着夫君的伟岸之躯，联想到万里长城，民族的脊梁。心中喟叹：一个飞机大炮都无法征服的民族，绝不会久居人后的。

松山丰泽园宾馆，霓虹闪烁，五彩斑斓，富丽堂皇。真是改革开放的新时代，居然敢盗用中央领导居所的名称，在茫茫林海中欺世盗名。 也许有那么一天，某位暴发户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会用中南海命名他的那片乐土吧？丰泽园彻夜通明的灯光昭示天下，改革开放卓有成效，再不用限电停电过那种扎紧裤腰带的苦日子了。 忙碌一天的人们终于可以享受丰富多彩的夜生活，满足了精神层面的需求，在音乐中陶醉，在舞蹈中疯狂，在饮酒中寻找神仙的快乐。 新中国正在日新月异地不断满足着人们日益增长需求。

孟孙永泰夫妇下榻丰泽园宾馆三楼的豪华间。两个人才洗漱完毕，便听到轻轻的敲门声。 换上睡衣的孟孙永从卧室走出来，弯腰对着猫眼看见穿短裙的服务员，忙打开门放她进来。服务员跨进门躬身施礼后轻声问：请问先生用晚餐吗？孟孙泰回答一个用，服务员继续问：您用中餐西餐？要送到客房吗？孟孙永泰只要了两碗馄饨，吩咐给送到客房。他很有感触，改革开放样样都在变，这里端铁饭碗的人也增强了服务意识，知道服务跟金钱的关系，想方设法刺激消费者心甘情愿的掏钱消费了。

也许是长途奔波有些劳累吧，两人早早就躺下了。田中雅子枕着夫君的胳膊，把脸贴在夫君发达的胸肌上，感应着夫君心脏跳动的咚咚韵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一个漂亮的小女孩于风和日丽下，坐在海边的礁石上，面向大海，大海风平浪静，海天一色。背后楼群林立，车辆穿梭，行人如织。小女孩贪婪地享受着安宁与祥和，不知不觉间小女孩幻化成一织彩蝶，飞舞在盛开的樱花间。蜂采蜜，蝶争香，玫瑰花儿红。突然间，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海浪滔天，天昏地暗，灾难降临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皆因为一只蝴蝶搧动翅膀，产生了蝴蝶效应吗？彩蝶被掀翻在地，并拢翅膀，在狂风暴雨的鞭笞下挣扎着，被卷入污泥浊水之中，又被冲进大海，在波峰浪谷间时隐时现，一会儿现出小女孩的模样，一会儿又现出彩蝶的模样，一切的一切，都在台风海啸中化成微不足道的草芥浮沫。田中雅子在滔天巨浪中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永——泰——，双手紧紧抱住一根木头，失魂落魄，身疲力竭了。

　　孟孙永泰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上松山的电视新闻！虽然不是新闻中的男一号，却也是男一号管才市长陪同考察的贵宾，多次和管才同志同框出镜，在松山产生了一定的哄动效应——松山人纷纷传说:有一个深圳老板名叫孟孙永泰，带一个日本娘们儿到松山考察创业来了。还说这孟孙永泰长的那么高大魁梧，那神态举止，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既有大干部的风度，又有大知识分子的儒雅，兼有普通劳动者的朴实。更令松山市民感兴趣的是，一个留学美国的日本女企业家，怎么就相中了一个中国的老农民！曾厌烦不看松山新闻的民众，因为孟孙永泰夫妇，开始关注松山新闻了。

孟孙永泰、田中雅子，一听这名字就是日本人。孟孙先生居然是中国农民，莫名其妙。松山建市以来头一次有日本友好人士来访，这足以让松山市民产生一种新奇感。至于男一号管才市长干了什么，说了什么，市民们并不太留意。因为松山领导每天都占据松山新闻的全部时间，市民对关于领导们的电视新闻都麻木不仁了，信息的刺激强度自然会大大的减弱于观众的感官，很难产生新闻发布者期待的新闻效果。当然，也有很多市民希望孟孙永泰能成为松山经济振兴的救世主，他们很想跟着沾沾光，使钱包更鼓一些。这类市民倒不是信奉"远来的和尚会念经″，也不信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而是觉得松山人好比一堆木材砍不出一个能用的楔子来。这是一种失望情绪的自然流露，说明松山的经济建设真的落后了，往日的辉煌不再了，百姓对他们父母官已经失去信任，失去希望。当然，他们也没对孟孙永泰抱有任何希望。因为松山有一个中韩合资的筷子厂，经济效益也不过一般般，并不引人注意。小日本儿能比韩国强到哪去？在人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大环境下，指望别人带领大家致富怎么可能？上山采蘑菇采嘟柿的都不告诉别人准话呢，何况发家致富的窍门？路得自己走，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指望破鞋会扎脚的！哈拉干吐的庄稼人都明白的道理，松山市民能不明白？人们在看电视时往往有这种情形——讨厌男女一号五马长枪破马张飞又嚎又吼歇斯底里大发作的时候，注意力往往转向某一配角的表情，或干脆去关注某一道具。说明导演的匠心，领衔主演的表演，观众有不买账的时候。这种心理上的差异是客观存在的，谁又能奈何它？谁又想过奈何它？所以，松山人对于领导招商引资的行动并不在意，认为领导们招商引资也是忽悠他们自己的政绩，实际上跟群众利益没有多大关系。碧潭因风而皱，一潭死水又能掀起来多大的波澜呢？

孟孙永泰夫妇并没有受松山死水微澜现象的影响。老两口着眼于利益，实实在在的准备着硏究着，他们要充分利用松山决策者急于招商引资的心理，筹划用最小的付出换取尽可能大的利益。他们借了解金矿地质资料，故意引而不发地吊着松山决策人管才的胃口。于是，管才终于下了决心，利用晨练的机会，命令松山工商分行的行长必须给孟孙永泰解决一百万的无息贷款，并且强调，放款时不许留一分钱的回扣！他直言不讳地告诉行长:你要因为百分之二十的回扣把孟孙永泰给吓跑了，你这个行长也甭当了。银行属于条块结合的管理体制，由上级银行管业务，由地方党政机构管人事。行长的任命权掌握在松山市委手中，他敢悖领导之意行事？无独有偶，管才市长在市底各部门一把手的大会上，一在强调要为深圳永泰股份有限公司大开放便之门，务必想方设法留住孟孙夫妇，谁要敢对人家搞勒拿卡要拖难磨，就撤他的职罢他的官！

冰雪消融时，孟孙永泰的采金队伍，浩浩荡荡开进了乌勒山金矿。随行的领导有管才、吕春望、林如是等。还有三个警察，由派出所长吕春林亲自开车送来的。是不是辅警没人知道，反正是派来维持治安和采金秩序的。穿着正儿八经的警服，提着警棍，足以震慑采金工人了。这是不是孟孙永泰董事长的特权呢？你个人采金子，还得政府派人民警察来占场助威。社会处于转型期，人人都要摸着石头过河。人民警察给企业法人占场助威，也许是政府摸石头过河的一种方式？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然而，法律完善总是落后于社会发展的。孟孙永泰等人无意间享有特权的做法，其实是可悲的。是社会由人治而法治的转换中，一种当权者随意的变通处置。这种随意和变通处置的现象，本质上就是公权私用，并且堂而皇之地经过一级党组织的决策层，以民主集中制少数服从多数的方式，将公权私用"合法化″了。这种经过少数人表决而获得相对多数通过的决策现象，责权利分离，是无法向具体的行为人追责的。其垢病将像松树枝干上的明子包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大，形成枝干上的大瘤，严重影响到松树肌体的正常生长。说其可悲，在于管才吕春望吕春林不以公权私用为过，反倒认为是改革开放大刀阔斧的举措。当然，社会变革不容因噎废食，所以，在政府和企业通力合作的情况下，便有了少数人"一夜暴富″的现象，暴富者不仅是企业法人，往往也有参与其中的官员。孟孙永泰能否采金一夜暴富？仔细硏究过乌勒山金矿地质资料的吕春望，也不敢保证，似乎也得看孟孙永泰的命运财运！为此，孟孙永泰特备下黑色的猪头牛头羊头，白条鸡鸭鹅和大鲤鱼来祭拜"山神″。

祭拜山神管不管用，谁心里都没有数，不过是自我安慰的障眼法——用心诚则灵自我安慰，避免不必要的遗憾。孟孙永泰为表示自己心诚，主动承担了祭拜的主事。命令田中雅子不许下车参加祭拜，迴避三舍；命令采金队所有员工头上都系一条红布条共同参加跪拜山神。他按照从前伐木工人的做法，选择了一个高大的松树坐子为山神，给山神也系上了红布条的标志。是不是感觉有点像八一南昌起义戴红袖标的做法？命人把松树坐子前铲出一块空地，摆上带来的所有贡品，放三挂鞭后，采金队所有员工列队朝山神跪下，为首的孟孙永泰和林如是各自点燃一炷香插在黑猪头前面的土堆上，吼一声拜，所有员工模仿孟孙永泰的样子头哄地蹶起腚，嘴里念叨着求山神爷保佑我们采金发大财。念三遍，头哄地三遍，蹶腚三遍。礼毕。然后呢，各司其职宣布开工，马达轰鸣了，吕春望指挥采金船向东北方向旋转三十五度推进！

寂静的山林沸腾了。采金工人喜笑颜开了。管才吕春望跟孟孙永泰握手祝贺顺利开工，祝福发大财后打道回府。这一切都被宣传部长带领的电视台和报社的专题报道组摄像录音，将经过技术处理后发布系列新闻。

孟孙永泰向二位领导挥手送别！

林如是向二位上司挥手送别！

有钱就是能使鬼推磨——孟孙永泰向林如是承诺送他一万元辛苦费。于是林如是立马角色转换了，由作威作福的公司经理心甘情愿地当了资本家的大工长，行使监工的权力了。孟孙永泰向工人承诺给每人工资往上浮动一级，给三位警察另开一份工资。大家便尊孟孙永泰夫妇为老板，感恩赐自己工作，感恩给自己加薪。劳方在心里和行动上跟资方结成了命运共同体。一个个的丝毫没有被剥削的感觉，只想着拼死效命于老板。一个个整的那出吧——阿谀逢迎、谨小慎微、甘效犬马之劳等等，用哈拉干吐老庄稼人的话说，就是鸡巴毛发乍给卵子助威！按马克主义所说，劳资双方是剥削和被剥削的关系，是冰火不同炉的敌对关系。谁想到在社会主义的新时期，孟孙永泰和工人之间居然产生了休戚相关荣辱与共的关系，真他妈的匪夷所思！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嘛，是可以理解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劳资双方相互依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都离不开谁。有黑就有白，没黑就没白，矛盾的双方共生共灭。对此，老子在《道德经》中早有阐述，何怪之有？试问当下的中国，如果没有诸多的民营企业，何以解决诸多劳动者的就业问题？没有诸多的民营企业，又何以拓宽对外交流的渠道？又何以助力国民经济稳定增长，迅速发展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新时期党的高层领导政治观念上的某些调整变更，也许更符合党的理论联系实际的思想路线。无数历史事件证明，中国共产党只要坚持了实事求是，就会无往而不胜。

　　盂孙有金来松山报到，成了采金队的做饭师傅。他虽然没专门学过什么厨艺，可从小潜移默化受他奶奶张英姑的影响，也学到一些她的厨艺真传，特别是猫冬杀了年猪，他每天都要给奶奶帮厨，就图学样手艺。这不是么，给山神爷上的那炷香才烧完，他就把猪头牛头羊头拎到灶坑前的火炭上燎毛了。他自宫以后断了成家的念想，一心扑实种地照料二老双亲。他很快发现自己错了——自宫并没有减轻二老的心病，反倒愁上添愁，身子骨反倒一天不如一天了。二老相继去世后，剩他一个人过日子，一点儿过日子的心气都没了。孤苦零丁的他只好去跟堂兄孟孙永泰朝夕为伴，即使两人很少有语言交流，默默对坐，互相看一眼也是一种安慰，一种温暖，一种亲近。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为啥跟二弟有银老弟有财的关系竟然处得吃冰棍拉冰碴子没化(话)了，甚至见到他们心里就烦。这个蠢东西，自宫术就搞错了，不是捣碎了卵子，而是剪断了牛子。结果呢，没了命根子，欲望照样顽固存在，照样还得受欲望的煎熬，真是得不偿失。到松山见到堂兄，酒后哥俩私聊的时候，堂兄对他说了这样的话:别回哈拉干吐了，就跟我在外面闯吧。挣着干的吃干的，挣着稀的吃稀的，还比种地强。哥心里装着一件事，就是总有一天给你重新安个牛子，让你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哥还薅走他两根头发，说是作什么A测试。告诉他别着急，还得耐心等待配型成功。于是，他心底燃起新的希望，决定余生就跟着堂兄混了。不管给整个真牛子还是假牛子，当回真正的男人就没白活。他一边燎着猪头，一边瞄着采金船那边的忙碌景象，看见孟孙永泰挽着高贵的雅子走过来，两人亲蜜地唠哇笑呀，真让人羡慕。心里想，一向不声不响的堂兄，咋还整个日本娘们儿回来？真是不叫唤的狗才有肉吃。看那小娘们儿多养眼，比他妈九天仙女还俊还水灵。他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妈的，手指被火炭烤的生疼！急忙把猪头放到一边，到凉水桶里泡泡自己的手，再抹上点碱面，不敢眼馋漂亮的大嫂了。

几个不当班的工友从帐篷里出来，主动到伙房来帮忙。有人主动搭话问:师傅要做什么好吃的？

孟孙有金告诉他们牛肉炖萝卜，便从灶膛里多掏出来一些火炭，让兄弟们看着燎牛头羊头猪头，自己去备菜淘米了。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世界，冷丁跟工友们一起生活，他还很不适应，不知道如何应对他们才好。

孟孙永泰信手揪了一朵映山红花夹到爱妻的耳上，又揪一穗稠李子花插进爱妻毛尼上装胸前的口袋里。稠李子花洁白赛雪，散发着淡淡的甜香。两夫妻没有回他们的车房休息，径直走向那辆吉普车。林如是想的很周到，报废的大客车经过改装拖来给董事长夫妇当婚房，还把自己的坐骑开来供他们夫妻回市里用。孟孙永泰便决定跟雅子学习开车，争取也考个驾照。七十来岁的人了，闫王不叫也掉块肉的年纪，他还要考驾照，瞧把他能的！

泉水叮咚，小溪欢快地淌着红茶汤一样的空山水，唱着歌儿一往直前。

　　乌勒山孟孙永泰采金点热闹非凡，马达声昼夜不停，采金人欢声笑语，唤醒了沉睡的森林。

樟子松涌动着浓浓的春意，松枝在春风中舞动，松针由墨绿转为碧绿，桔黄色的树干也由冬的暗淡变得有些光鲜亮丽。你可以在一簇簇的松针中发现一个个小指肚大的黑里透红的松塔，那是樟子松孕育的种子。包裹种子的鳞片泌出粘糊糊一层松脂，鳞片还挺嫩的时候，抠下一片嚼一嚼，酸的人直咽口水。跟樟子松比肩的落叶松吐出了一簇簇嫩绿的新叶，形如孩子们玩的一盘盘绒嘟囔的狗毛键子。掺杂期间的几株红毛柳，摇曳着枣红色的枝条，银灰色的毛毛狗，已经开出一朵朵黄色小花，伏在枝条上无忧无虑地荡起秋千，笑口常开。花儿很小，小的微不足道，以致常常被人忽视它孕育柳絮的过程，于不知不觉间，放飞出婀娜多姿的柳絮凌空飞舞，阳光下显得那么晶莹剔透。树下是映山红的世界，竞相开放的花灿若云霞，其间矗立着几株稠李子、山丁子，白色的花随着春的旋律在颤动。这里是一片原始森林，采伐者的足迹没来得及光顾这里。所以在林间的草丛里，可以看见百和黄芪沙参手掌参，甚至可看到现在农村田野里都看不到的苍耳、苋菜、荠菜、苣荬菜。大自然出神入化，不知用什么神功将这些原属莽原上的野花野草搬进了原始森林。林间被采金人开辟出一块空地。空地坐北朝南披一栋旧帐篷，东边作厨房，西边当库房。厨房前有一张条桌供工友们吃饭用。条桌很简单，用小径木做两个马凳，上面铺两块四O板。条桌前后的条凳也很特别，小杆綑绑的三角架上穿一根剥了皮的碗口粗的落叶松长竿，树皮扒得光溜溜的，白生生的树干还很有弹性。空地西侧披一顶十二米长的草绿色新棉帐篷。里边对面搭了通铺，小杆为橕，上边钉着毛边板子。通铺中间的过道上安一个长方形的大铁炉子。炉膛里燃烧。的柈子哧哧地冒着潮气。林如是带领工友们就住在这个帐篷里。堂堂副处级大干部跟工人一个帐篷里同吃同住，还是松山刚开发时期才有的现象呢。如今林如是重拾当年的光荣传统，也算难能可贵。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都说明了一个道理——即使是养尊处优的人，为了挣钱，在必要的时候也能吃苦。孟孙永泰夫妇的宿营车就停在空地的东边。车内壁新贴了一层壁纸，每个车窗上都挂了彩条的纱帘。车尾端横设一张双人床，床上有绒布包裹的重体泡沫床垫。床上用品一应俱全，都是黄金公司招待所库房里存放的没人用过的新东西。林如是也算用心良苦，床单被子枕套枕巾的图案，全选的花开富贵花好月圆鸳鸯戏水。他是被老夫妻神奇巧遇的故事打动了，对这对老鸳鸯格外的敬重。哈拉干吐人说:人敬有的，狗咬丑的。自古以来，就是这么个理儿。林如是真够细心的，不但给永泰夫妇每人备了一床军用棉被，还一人给备了一条羽绒睡袋，床上还给备了电热毯。床前安一个圆形小铁炉子，上面放一把烧水的铝壶，炉子四周放几把崭新的折迭椅，椅子上包着火红的人造革。车门的右手边置一个脸盆架，架上放着红花喜字的塘瓷盆，还有一应洗漱用具。车厢另一端置一长条椅，椅前一桌，桌下有柜，柜中放有茶具、酒具、餐具。公交车的扶手杆仍然保留着，只不过向两边移动二十厘米，杆上挂着许多衣服挂。自从座机发动起来，车里的电灯就亮了，壁纸上的金色花纹和车窗间贴的福祿寿财四个金色大字，都被晃得金光闪烁。每个大字下方都衬有一朵红玫瑰绢花，足以证明林如是舔狗之心良苦至极。他竟然在铁炉旁给设置了一个大浴盆，排水孔的管子直通车外。孟孙永泰心疼爱妻，特意寻来艾蒿拧成蒿绳，吊在车门旁点燃，用袅袅艾烟驱赶瞎虻蚊子和小咬。老东西爱妻之心非常人可比，从打驻到乌勒山林中，他就不许田中雅子到外面的厕所去，特意为她备了一个痰盂放在车底下，用时他给取，用后他给倒。如此恩爱夫妻，勘为世间楷模。

孟孙永泰和田中雅子挽着手臂走回采金点住地的空场上。被推土机推过的空地寸草不生，癞蛤蟆和哈什蟆都凑到空地上来晒太阳，缕缕行行铺了一层，几乎无人下脚之处。其中有不要脸的，居然光天化日之下旁若无人地在那里久久配对。这两种玩意体形一样肤色一样，不仔细瞧根本分不出谁是谁。它们的区别仅在于哈什蟆背部光滑，癞蛤蟆背部有毒疙瘩显得皮肤粗糙。田中雅子既害怕踩了它们，又害怕癞蛤蟆蹦到脚面上，站在那里不敢迈步。孟孙永泰便抱起她来朝吉普车走去，所过之处便留下几只睡昏了头的癞蛤蟆或哈什蟆的尸体。

孟孙有金看见满院子的蛤什蟆，突然灵机一动，提了个水桶来捉哈什蟆。他在盘江边的甸子上抓过那玩意，用牛粪火烧了吃。如今盘江甸子上寻不到了，居然都蹽到林子里来，岂能放过这种美味？孟孙有金算是行家，专挑光溜的往桶里捡，捡一只看一眼腹部胯间，有红斑的就扔进桶里。真是怪事，它们竟然伏在原地不躲不逃，对即将降临的死亡毫无察觉。片刻之间他就捡了大半桶拎走了，去给工友们炖豆腐了。他把哈什蟆倒进盐水盆里泡着，盆上压了一个锅盖防止它们逃走。然后便去切肉切葱，灶膛里加了两块柈子，火着起来了，先将肥肉倒进锅里炒出油来，放入葱花花椒大料炒出香味舀里一匙黄豆酱继续炒出酱香，拎起来水桶倒半桶水，命令帮厨的小伙子把烤好的猪头牛头羊头扔到小溪里泡着，自己又往锅里扔了两个红干椒，蹲下又续两块柈子，盖上锅，忙把大豆腐打成小块备用。又蹽到另一口锅边去忙活，掀开锅盖看看里面焖的米饭怎样，重新盖上锅，把灶膛里的火炭拨一拨，期待锅底上出现一层黄色的锅巴，留着下顿做菜用。又回到菜锅这边，把盐水里的哈什蟆捞到水桶里，掀开锅把豆腐先倒进滾沸的汤里，随后又倒哈什蟆，那帮活蹦乱跳的玩意感受到汤烫，争先恐后抱一块豆腐延续自己的生命。毫无怜悯之心的孟孙有金抓把盐扔进汤里，用小板锹在汤锅里搅拌几下，盖上锅又去案板上切了些葱姜蒜末和香菜段薄荷段备用。汤锅里冒出溪水炖哈什蟆的香味，孟孙有金便撤出两块燃烧的柈子改为小火慢炖。千滚豆腐万滚鱼，且得炖一会儿呢。

　　孟孙永泰坐在吉普车里听田中雅子讲解怎样起动车。原地不动学习换档，体会每一档档杆的位置变化，不一会儿就可以起动掛二档在院子里慢慢画圈了。练了一会前进画圈，又开始练后退画圈。两个人的脑海里瞬间闪过儿时他们互帮互学的亲蜜。车轮过处留几具癞蛤蟆或哈什蟆的尸体，影响了它们的清修，使得这帮贪恋阳光的玩意，很不情愿地离开院子，退回草丛，退进小溪。没有逃蹿的仓惶，而是缓缓移动，不慌不忙，比人类更加视死如归。

孟孙永泰到乌勒山采金，感觉到回归自然的惬意轻松，最初的忐忑不翼而飞了。每天都有收获，用不着提心吊胆了。林如是很忠于职守，每天都坐在采金船上他的摇椅里指挥生产，怀里抱着个大水瓶，沏着浓浓的茶，不时喝上两口。每个环节的操作都井然有序。那些被他招来的下岗工人很珍惜这份难得的工作机会，因此都能尽心尽力去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何况还有警察跟班监视，谁都不能不敢动偷金子的念头。就是这样，下班前林如是还要对他们挨个进行裸在检查，比坐火车进站安检整的还严格。虽然有点有损人格，但工人们都很理解，觉得人家花了八十万的承包费，就应该这样严格管理，哪能像给公家采金那样，人人都想顺手牵羊捞点金子。要那样还不得把老板赔死？人家跟咱无冤无仇给咱找个营生养家糊口，咱得感恩，不能祸害人家。好好干给老板留个好印象，明年或许还有被聘用的机会。孟孙永泰每天都要去换一换林如是，让他回帐篷里眯一会。他呢，除了上趟厕所，从不回帐篷，处理完了立马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告诉孟孙永泰说:"去吧，这里用不着老哥，有我就行了。你去想你的大事，你去陪嫂子。你们好比新婚蜜月，人家跟你到这深山老林里遭罪，你得好好陪着人家，领人家到处玩玩，哄人家开心才对。老哥你放心，从打见了你，我就觉得咱哥俩投缘对撇子。我今年就该办退休手续了，明年就正式退休，我琢磨着就在这船上站好最后一班岗，也不枉咱老哥俩相识一场。林如是如此表白的潜台词是，退休后想跟着孟孙永泰干一场。他觉得孟孙永泰不是那种花里虎哨牛逼哄哄的有钱人，而是那种脚踏实地能干大事的人，在他手底下干事踏实，有奔头。孟孙永泰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给他一颗定心丸说:"采完金儿我还真有事求您帮忙。″

如此一来孟孙永泰这位老板倒真的有点像甩手掌柜的了。每日里除了跟老伴儿学开车就是领老伴儿在林中玩。他们先是采映山红花晒，后来又釆刺玫花蕾晒，再后来又采黄花菜、蕨菜、四叶菜、老山芹送厨房做菜，采都柿采各种各样的蘑菇，挖沙参根淹咸菜，挖黄芪炖小鸡儿。田中雅子累了回床上休息，他就割柳条自己编须篓扔到河里逮鱼，给工友们改善伙食。悠哉悠哉，每日里尽情享受着森林氧吧里的那份滋润，颇有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情趣。

孟孙永泰有一个秘密，除了田中雅子谁都不知道的秘密——在松山市里租了一户楼房。那是他存放金子的地方，每次从船上的贮金罐里取出金子，他都跟雅子开车送到那里，藏在地板下面。直到他的大女儿孟孙雅 洁办了停薪留职来给他当会计住进这个屋子，他也没把藏金子的秘密告诉女儿。老东西认定金子会涨价，一点儿都不着急出手。

茫茫林海之中，如果耐得住寂寞，就会有与世隔绝的体验。当然，与世隔绝也阻挡不了孟孙永泰意识流动的汹涌。除了开车看书时神情专注，其他时间都可以自由遐想。他想应该在松山注册一家建筑公司，组建一支庞大的工人队伍，申请沙石开采权。他想是不是可以把林海中负离子极高的空汽收集起来售往空气污染的地方。他想是否可以收集野生浆果制作各种果酒销往全国各地，于是便想到利用松山已经倒闭的啤酒厂问题。他想在松山应该有自己的贸易货栈跟儿子华生的贸易有限公司对接。想到儿子华生，想到远隔重洋的孙子孙女，想着哪一天把雅子及儿孙们的国籍变回中国国籍，甚至还突发奇想——自己和雅子两人会不会老树发新芽，再鼓捣出一个生龙活虎的小儿子来。想到儿孙，他立马想回松山市一趟，跟儿子该通一次话了。结果跟雅子一商量，立刻得到她的支持。他问雅子为什么想回松山，雅子说要为他采办过七十岁生日的物资。妈㖿，还是小时候在哈拉干吐奶奶给他过生日呢，从打到盘江县城读书开始就没过过生日的孟孙永泰，早把自己的生日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没想到雅子能记住我的生日，还要张罗给我过生日，孟孙永泰很感动。

夫妻二人开着吉普车在林间的公路上行驶的心情，可以用春风得意马蹄疾来形容，就好比高诚借得表嫂张桂英出城赶往岳父家一样的心花怒放。孟孙永泰不由得记起评剧巜高诚借嫂》中的两句唱词，信口哼出来:谢表嫂成全我青云得路，与表弟一路走满面春风。有板有眼，味还很正。都是小时候经常在自己家的戏园子里听戏偷来的功夫。只是他没有他小叔那么入迷。

　　孟孙永泰回到松山约见了吕春望。吕春望带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华生寄给父亲的掛号信。深山老林之中，孟孙华生不得不采用这种最古老的通讯方式。孟孙永泰急不可耐地拆开那封信看，原来是儿子华生祝他七十大寿的贺信，附有铁路托运的提货单，清楚写着一辆日产丰田越野车，一台办公用的电脑，说是送给父亲的生日礼物。老东西激动得眼眶湿润了。儿子还说他争取在父亲寿诞之日赶到松山亲自为老人祝寿。还说他要往松山发一批日产的彩电及音响组合等。他便像一个孩子期待过年一样，天天盼着过生日的那一天早点到来，天天沉浸在血浓于水的父子亲情之中傻乐。爱妻田中雅子已经着手给他预备生日礼物——每天为他织毛衣毛裤毛帽毛围巾毛手套毛线袜子，她亲自为他买的纯驼绒百分之九十的银灰毛线。她怕自己完不成这浩大的针织工程，所以提前两个月就开始施工了。当然不能全身心的投入针织工程，她还要协助丈夫办理永泰松山贸易有限公司的选址及内部装修等项事宜。当然，每件事情的办理都有管才专员的特殊关照，由他的秘书亲自陪同办理，不敢有半点马虎，充分体现出深圳的速度和深圳的效率。还没等孟孙永泰张口，便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卖电器的营销团队跟广播电视的密切配合。这种未雨绸缪的细心服务，令孟孙永泰夫妇十分满意十分感动。孟孙永泰觉得管才市长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能先知先觉他心中所想的事。贸易公司还没等揭牌，货物还没来到，松山日报和松山电视台就同日播发了永泰松山贸易公司在松山落地，不日将为市民提供日本松下尼桑各种电器的消息，无疑于免费为孟孙永泰的公司提前作了广告宣传。这消息的连日播报，对于广大市民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不用凭票购买，就能买到称心的日本名牌电器，松山市民家家户户都翘首以盼了，特别是那些要办婚事、要开音像厅歌厅舞厅的人家更是急不可耐了。人们神乎其神地传递着大老板孟孙永泰不偷税漏税，而是一分不少的依法纳税的美德，传说他当年缴税上百万，还及时偿还了银行贷款。人们对孟孙永泰的羡慕尊敬爱戴竟然远远超对本地区高干们的尊敬与爱戴。由此，孟孙永泰充分认识到:官企互动共赢，无往不利，无往不胜！

孟孙永泰松山采金初战大捷，本想着来年大干一场，把两条大船一条小船都利用上呢。不料盘江省政府根据上边的指示精神，为保护森林绿色生态，紧急下发文件叫停松山采金业，撤走黄金部队及国有采金单位的一切设备，收缴个人采金船，职工就地安排转岗了。为此，孟孙永泰不得不另寻出路。他的目光关注到即将倒闭的呼勒岭煤矿，因为松山市府正向社会招聘能人，以求煤矿起死回生。他跟外甥吕春望说了自己的想法，被吕春望阻止了，说那是一个死拉烂的摊子，已经资不抵债，账户都被银行给封了，是个派谁谁不去，委托谁代管没人接茬儿的地方。连松山市委市政府都无力处理的烂摊子，你老人家还是省省心吧。孟孙永泰没吱声，扭头走了。道不同，不相与谋！

孟孙永泰突发奇想对老伴说:"咱们俩不能老当野鸳鸯，是不是得去登记领个证啊？婚礼就跟生日宴搁一块热闹好不好？″看似征询意见，实则耍大男子主义。他立即拨通电话说:"春望啊，替我跟民政局打声招呼，我跟你雅子姨要去登记领证了。嗯，好，等你回话。″

九月二十六日，孟孙华生孟孙蓼红林晓三人同机到达松山。孟孙永泰为显摆自己考取驾照了，便带上雅子亲自驾驶儿子送他的丰田越野车去机场接他们。

九月二十九日，原松山市黄金公司招待所换了新的招牌——永泰飯店。新招牌蒙着红绸就等着揭牌仪式呢。揭牌后一并举行孟孙永泰的婚礼生日宴。三件事一起办，省时省力省心，可见孟孙永泰操办喜事不图殓财，只图节省时间。他心里想好了，宴席上就跟七常委表明自已承包经营呼勒岭煤矿的意思。跟采金相比，他觉得采煤更稳妥，似乎看得见摸得着。

永泰饭店开业大吉的消息引起松山七常委的高度重视，百忙之中抽出一点儿时间，齐刷刷地赶来参加开业庆典，随车都带了花篮，篮中装着黄灿灿的麦穗等吉祥之物。花篮上两条红绸带，一联写有"贺永泰饭店隆重开业″，另一联写有赠送单位名称，俱是金光耀眼的大字。只是因为撤行署变市，落款都写成了松山市委、市政府等。换汤不换药，还是原班人马。当然，孟孙永泰也没有忘掉邀请公商税务银行及公检法的嘉宾，宁落一屯不落一邻，闫王好见，小鬼难搪，可不敢得罪这些有实权的官儿。这些单位的领导听说市里七常委都去参加了，安敢不来捧场？到现场才发现人家是三喜同贺，妈的，又得掏红包！收惯红包的人，往出随红包，他心里别扭。有七常委在场，剪彩也没了资格，拿不到剪彩的红包还要往外倒贴，总有些不是滋味。工商税务银行公检法的领导们转念一想，算做招商引资的公务活动吧，这样红包费由公款支付，也就释然了。他们思想上取得共识:七常委这么看重永泰公司，咱得睁大眼睛为其发展做好保驾护航工作，可别招惹人家。官场混惯的人，最会见风使舵。转变之快，无以伦比。因为他们心里都牢记着官场铁律:不换思想，就换人。一个当官的一个令，一个喇叭匠子一个调，官场里混日子，也得随行就市，不能闭着眼睛瞎整。干活不由东，累死也无功嘛。

孟孙永泰接到吕春望的电话便领着雅子等人出来迎接贵宾。移动电话的广泛使用便利了人的交际。他孟孙永泰今天的衣着有点特殊，有点随意，有点与众不同——头戴爱妻给织的银灰色驼绒帽，身着爱妻织的银灰色驼绒长衫，膝下露出一节笔挺的银灰色西服裤，足登一双棕色的皮鞋，可惜看不见脚上的银灰毛线袜了。胸前佩带着一朵婚庆公司的红花，缎带上写着"新郎*董事长"，老伴织的毛线手套用毛绳连着，绳套在脖子后，手套系在身后。

他这么做可没有羊群里蹦出个骆驼显大个的意思，只是对爱妻连日来的辛劳表示真诚的感激。别人劝他穿正装，他偏不依，也只好由他去了。他带着往日的微笑首先跟七常委一一握手，把七位西装革履的大领导请到剪彩的台阶上稍候，又转回来跟工商税务银行公检法的领导们一一握手，谦卑地点头哈腰表达了怠慢和分身乏术的歉意。当然，这美好荣耀的瞬间都被孟孙华生、松山市电视台的工作人员用摄像机记录了下来。高飞书记热情漾溢致词的特写镜头，变换多种角度，同时也兼顾了管才市长的几番出镜，又适当的给另外五位常委每人来个特写镜头，然后才顾及到工商税务银行公检法领导集体出镜，最后才是到场观看的群众场面，市军乐团和老年秧歌队表演的场面等等，构成了盛况空前的大场面。

孟孙永泰宣布剪彩仪式开始的特写镜头。礼炮和鞭炮长时间共鸣，门前的嘉宾们便笼罩在硝烟中。孟孙永泰携穿着婚纱的妻子穿插入七常委的队伍，他挨着管才，雅子挨着高飞把松山党政一把手让在中间的位置。礼仪小姐列队端着放有红绸花的朱红方盘走到领导们面前，静候领导们手执剪刀剪断红绸。七常委和孟孙永泰夫妇九人同时剪断红绸之后群众沸腾了，嗷嗷吼叫拼命鼓掌，军乐队队形变动在行进间再次演奏雄浑的"五星红旗高高飘扬，胜利歌声……″的乐曲响彻全场，其间掺杂着老年秧歌队高亢的锁呐声——"大姑娘美来大姑娘浪，大姑娘走进了青纱帐……″秧歌队的老年朋友摇头晃脑扭得极浪，手中的彩绸舞得上下翻飞。孟孙永泰夫妇引导七常委到披着红绸的永泰饭店牌匾下，大家一齐动手扯住红绸，回头呼声"㖿——″，扯下红绸，大家都伸出闲着那只手的食中二指，定格！镀铜牌匾金光闪闪，上面镌写四个小篆红色大字:永泰饭店。牌匾下，七常委和永泰夫妇笑逐颜开。

宴会大厅内。

孟孙华生引导七常委首席落坐后，吕春望孟孙雅洁引导着工商税务银行公检法的众领导和战立功坐了次席，三席吕春风领着孟孙蓼红孟孙长江姐弟跟林如是等黄金公司的领导们就坐。其他各席嘉宾们随意结合而坐。众宾客吸烟喝茶磕瓜子吃喜糖交头接耳东拉西扯嗡嗡成一片。音响正播放郭颂演唱的《乌苏里江船歌》——啊拉拉喝尼那……

临时化妆室内，婚庆公司的女工作人员正在为孟孙永泰更换西装革履，为新娘田中雅子补妆。

　　咔嗒一声，司仪把音响关掉了，郭颂的嗓子被咔住了。司仪往手中的话筒上吹了两口气，喇叭里传出噗噗两声。他意气风发地开口讲话:各位领导，各位来宾，亲朋好友们:大家上午好！吉时以到，有请新郎新娘闪亮登场——，看，一对新人牵手朝我们走来，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为他们祝福！

掌声雷动，一拍一拍的节奏整齐。孟孙永泰挽着田中雅子出现在宴会大厅，随着掌声的律动行进在红地毯上，身旁有一男一女两个少年先锋队员陪伴，他们是吕春望的孙女、孙子。孟孙永泰深信古训贵人不顶重发，照样理一个小平头，似乎跟他那身西装有点不够谐调，却也是年午夜放屁贼个拉的精（惊）神。

司仪煽情说:哇——，新郎身材伟岸步履佼健大有绅士风采搀着美丽漂亮端庄贤淑的新娘款款走来，一对苦恋半个世界的有情人，走过不老的沧桑岁月，今天，终于步入婚姻的殿堂。来，让我们一起睁大眼睛共同见证这一美好的时刻！

人们羡慕地看着这对老夫妻，纷纷把五彩纸屑抛向新人，表达出自己美好的祝福，放飞了手中的汽球。

一对新人拾级而上，少先队员提着新娘曳地的婚纱走上主席台站到大囍字下面，对着台下的众嘉宾灿烂的笑容漾溢。

司仪:下面有请尊敬的市委书记和市长共同为新人主婚！大家热烈鼓掌！

掌声如同潮水一般哗的一声响彻大厅。二位领导并肩走上主席台，宣读结婚证书后把结婚证书展示给台下众嘉宾。

台下又一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二位领导在掌声中走下主席台回到原位。

司仪把两位新人的手托在自己的掌上，把牧师主婚的那套嗑询问了新郎又询问了新娘，二人都响亮回答一个"爱″。便让他们互相为对方戴上戒指，喝了交杯酒，宣布礼成。新人退到幕后，新娘退掉婚纱换上红色唐装，随新郎一起到首席陪七常委。婚庆公司的司仪有些遗憾，这场婚礼主持的不过瘾，没有充分展开互动，也没有充分展示出自己口吐莲花的技能。为么？高飞书记让他一寸照片少整景，他还哪敢随意扯哩格楞！

孟孙永泰夫妇端起酒杯，新郎致词说:"感谢各位领导，感谢各位嘉宾，感谢亲朋好友参加我们夫妻的新婚庆典。尤其感谢高书记和管市长为我们主婚，让我们感到十分荣幸。为表达谢意，我们夫妻共同敬大家一杯酒，请大家一起共饮此杯！

宴会上，利用喝酒吃菜的间隙，孟孙永泰郑重其事地对七常委表示说:"我们初到松山，很想为松山的经济建设做点贡献。听说市里为呼勒岭煤矿正向社会招聘管理者，永泰不才，愿意请命。今天郑重跟领导们承诺:一年内扭亏为盈，二年起依法纳税！让我去呼勒山干它五年可否？″

此言一出，搏得七常委一片热烈的掌声。高飞书记起身为孟孙永泰夫妇满上酒，又给市长管才满上后，才给自己满了酒，将酒瓶递给身边的人大主任说:"都满上，咱们共同敬孟孙董事长夫妇一杯。″待其他几人都给自己满上酒后，高飞书记再次站起来，端起酒杯说:"这杯酒两层意思，一，祝二位新人百年好合新婚快乐！二，为董事长知难而上勇于担当的精神。我们班子成员共同敬二位一杯！″说罢将酒杯往前一伸，大家共同碰杯，干了杯中的酒坐下。高飞书记对孟孙永泰说:"您这种精神很值得我们学习。我们欢迎孟孙家族为松山经济腾飞奉献你们的聪明才智。管市长，具体问题还是由你负责跟董事长洽谈吧？这个场合咱们只有一个任务，陪二位新人喝酒。″

被称为"孟三杯"的孟孙永泰，看来得破了三杯的戒律了。酒不醉人人自醉了，孟孙华生、孟孙雅洁、孟孙蓼红来给七常委敬酒的时候，孟孙永泰把儿子、女儿、孙女，正式介绍给松山的大戈比丹们。他甚至请求领导们帮忙，给田中雅子和孟孙华生办理中国国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