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将诗墨伴晨昏

吖吖（丽能）

我重新整理着父亲的书桌，拂去尘埃，灰尘在斜斜射入的晨光里轻轻飘飞，仿佛无声叹息。父亲在世时，每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他便坐在这里，一盏台灯，几本旧书，直到天光大亮。他常说，晨光最是清亮，适宜读书，也宜明心。如今，书桌依旧静默，灯也依旧无声，可那曾经日日伏案的身影却只能在我梦中寻见了。

每至夜深，父亲的身影便悄然踱入我的梦境。他依旧用那因劳作而粗粝的手掌，轻轻翻动书页，发出沙沙的声响，又时而指点着字句，低声讲着古往今来。那些他教给我的道理，仿佛也化作了梦中暖流，缓缓淌过我的心田。然而，每当我伸出手去，想要触碰父亲温热的手掌时，却总在指尖即将触及的刹那骤然惊醒——眼前徒剩空荡荡的黑暗，浓稠得令人窒息，只余下指缝间空荡荡的凉意，提醒我方才的温暖不过是梦中的虚妄。

我拉开桌角旧抽屉，父亲那副旧眼镜赫然映入眼帘。眼镜框边，还留着父亲指尖无数次摩挲后留下的浅淡印痕。我拿起它，镜片映出窗外一片空茫的天色；我恍惚间又忆起父亲曾戴着它，在门边向我挥手送别的样子——那臂膀的挥动，仿佛将牵挂与嘱托都揉进了风里，挥扬着，飘散着，伴我走过一次次远行。只是如今，那挥手的身影，连同他眼角慈爱的笑纹，都永远地定格在了过往，只能由我独自在记忆的碎片里反复擦拭、拼凑，终究无法复原如初。

父亲离世之后，我的悲思竟如同奔涌而出的急流，不断冲击着心防。我翻检着父亲遗留的旧书，抚摸着书页间父亲曾细细写下的批注，字迹沉稳，一如他生前的神态。终于，我提起笔，在素白的纸上缓缓写下父亲曾反复教诲我的那句：“人，需做有根之木，有源之水。”笔尖落纸的刹那，我竟仿佛听见父亲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原来这沉默的纸笔，竟是我唯一可攀缘的绳索，得以牵系住那沉入幽冥的慈容。墨迹在纸上渐次晕开，如同父亲温和的目光重新洒落，那目光曾注视我蹒跚学步，目送我负笈远行，此刻又悄然笼罩，将我包裹其中。

黄昏的余晖渐渐沉落，将书桌浸染成一片柔暖的橘黄。我搁下笔，把刚刚写满思念的纸页小心叠起，珍重地放进父亲常翻阅的那本旧书里。墨痕未干，字字句句里，都浸着父亲往日言犹在耳的谆谆话语。这无声的纸墨，从此便是我日日晨昏里与父亲相对而坐的凭据——隔着无法逾越的忘川，却仍执拗地相信，那些由他亲手种在我心中的话语，终将生长成荫，护佑我穿越荒芜的人间岁月

往昔的慈颜笑语已隔世，可那谆谆教诲的余响，却早已化为我血脉中奔流的力量。当笔墨代替了言语，书写便成了无言的朝圣——我伏在书案前，一字一句，是朝着记忆里那座沉默的山虔诚地攀登，是向着消逝在时光深处的灯火，献上最深的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