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归何处【十四】

参天则

〖如盐入水、意味深长的铺垫，请见前文；更多精彩、发人深省的篇章，正在更新。敬请期待……〗 一上船，元安平等人就发现客轮人员爆满。有床位休息的等级舱位无一空余，无床位的散席大通舱里，坐着躺着的乘客早已占尽了空间，再容不下更多的人。元安平等人上下左右找了个遍，最后无奈地便在舱外过道空地解下背囊，倚壁席地而坐。 船舱里灯光昏暗，弥漫着各种气味，空气十分浑浊。但比起列车上的拥挤嘈杂，这里已经舒坦许多。因此，长征队员们无人抱怨。他们靠在一起，就归程中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思进行交流。 李秀芳率先开口：“你们说，咱们这次出来串联，见了这么多世面，以后回学校可有得跟同学们讲啦！” 于兰点点头，声音还有些沙哑：“是啊，尤其是见到毛主席，那场面，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不过，在列车上看到那些为了串联到处乱跑，都不管学校里的事儿的人，我又觉得有点不对劲。” 方思田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这场运动，初衷是好的，是为了让国家变得更好。可现在好像有点走偏了，就像这船，虽然朝着一个方向走，但要是方向偏了，就不知道会到哪儿去了。” 元安平：“方思田，你说得有道理。不过，咱们还是要相信毛主席，相信党中央会把方向调整过来的。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坚定信念，把自己的事儿做好。” 这时，不知是谁提了一句：“我是第一次在长江上乘船，感觉很特别，很新鲜，你们呢？” 众人都说也是。<div> </div><div>“提到长江，就让人想到黄河，想到大海，就联想到祖国河山的辽阔壮美！”齐永年来了兴致。 <div> “长江，本身就有说不完的故事。”左斌对文史地理了解颇丰，“长江和黄河都是中华文明的摇篮，也是中华文明的两大支柱。” “哎，你别说得那么高大玄乎。不就是两条江河嘛，流淌的都是水，能有啥区别？”孙刚打断左斌的话。 “怎没区别？黄河在北方，长江在南方，黄河水黄而浊，长江水清而绿，这就是不同！”林新国笑着驳孙刚。 “你说长江水清，我在家乡看到的江水一直是浊浪滚滚，没见清过。”孙刚对林言不以为然。 “我们那里处于长江下游，确实不见清，可上游江水不浑，当然也得看地段和时间。”林新国继续辩道。 “好啦好啦，你俩别打岔了！左斌，你继续说。”齐永年不耐烦了。 左斌：“是的，黄河和长江的文明起源和发展的确是不同的。长江文化是稻作文明，黄河流域是麦作文明。长江流域是稻作起源地，长江的水稻农业为华夏民族的发展提供了重要的物质和文化基础。讲句俗话，麦子不够稻米补，缺少哪个都不成。人养不活，能成啥事？” “这话很有道理！”张海光佩服地对左斌竖起大拇指。 “不仅如此，中华文学两大传统，就是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黄河流域以《诗经》为源头的现实主义文学，长江流域以《楚辞》为源头的浪漫主义文学，代表人物是屈原、李白、苏轼等，这两大传统互补，形成中华文学的双峰。” “左斌，你懂的真多，了不起！”孙刚由衷赞叹。 “所以说，长江和黄河一样，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元安平插话。 “长江又是军事天堑，古代南方政权凭借它抵御北方强敌，对江南地区物质和文化的守护和发展有它的功劳。”左斌接着说道。 “你说这个，使我想到了赤壁大战。”孙刚说，“三国周郎赤壁，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我只记得几句，这是哪位诗人的句子吧？” 齐永年：“是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词。这几句描绘东吴大将周瑜，凭借孙刘联盟和水战优势，与曹操数十万大军鏖战于赤壁，利用火攻大败曹军，成功谱写了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经典战例。” “这么说，长江天堑很难突破了？”孙刚疑问道。 “这倒不是。西晋灭吴时，就是晋军突破吴军长江防线而迫使吴帝孙皓投降的。后来的南唐王朝，也是被宋军从长江上游水陆并进，直取金陵，城陷亡国。”左斌娓娓道来。 “依我看，这些都没啥特别了不得。比起毛主席指挥的几次长江大仗，他们都算不上什么！”丁卫东突然插话。 “红军四渡赤水，毛主席用兵如神！”赵明以其所知支持丁言。 “‘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红军巧渡金沙江，飞夺泸定桥，神机妙算，奇兵突袭，终于冲破敌军的重重包围，从此踏上胜利征途。”林新国佐证认同丁言。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大家瞧瞧、想想，这是何种场景和气概！万舟突进，炮火震天，同时在近二千公里的长江上发起进攻，一鼓作气，突破江防，把红旗插到国民党总统府大楼顶上。这是毛主席的大手笔！请问，除了毛主席，谁能做得到？谁能比得了！”丁卫东慷慨陈辞，激动异常。 “讲得好！”队员们被丁卫东的话深深感染了，齐声赞同。 于兰：“毛主席不仅在长江上成功指挥打胜仗，和平时期，他老人家多次畅游长江，吟诗作词，既赞美长江美丽壮阔，又描绘祖国建设宏图。你们看，‘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这种豪迈、大气，太鼓舞人心，给咱们无比的力量！” “一桥飞架南北，是在武汉，咱们省城京州，也是滨江城市，啥时有一座跨江大桥就好了！”孙刚充满期待和憧憬。 “会有的，而且快了。”方思田笃定地说。 “思田，你又预言了？但我相信你。”孙刚说。 “这不是预言，是事实。江轮离开码头不远处，江面有几座大桥墩，上面有框架，我看到模糊的影子，应该是在建造中。”方思田有板有眼地分析推测。 有人附和说也看到了桥墩和架子的身影。众人为此高兴。 “哎，可惜是夜里行驶，外面啥也看不见。” “那就休息吧，夜深了，明早大家起来尽情看吧。”元安平说着，打开背囊薄被铺在甲板上就势躺下。众人见状效仿如仪。<div> <div>…… </div></div></div></div> “嗨！快起来！大家快起来，到外面去看江上日出！”孙刚风风火火从船舷处跑进来招呼。 队员们惺忪着眼睛站起来，迅速跟着走到舱外船头处，放眼望去，一轮上红下白的光盘正贴着江面冉冉上升，好像在漂浮，又像在摇曳，美妙绝伦，这是陆地上从未见过的景象。 “红日海中生，长江天外来！”不知是谁突然喊出声来。 “此句甚妙！很传神，很贴切。有出处吗？”左斌称许并发问。 “哪里呀，我信口诌的。”齐永年回道。 “你信口就能诌出妙句，我想破脑袋也弄不出来，佩服！佩服！”孙刚说。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白居易这句诗是写长江吧？”于兰有些不确定。 “没错，是写长江春天的美景，而不是现在这个季节。你们看远处两岸，灰蒙蒙一片萧瑟，江水浑浊滔滔，江风寒气逼人。不过，这也是长江别一番风景。”左斌感慨道。 孙刚：“我没老齐的才华，写不出诗句，但还记得李白‘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杜甫‘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在诗仙、诗圣笔下，长江的气势非凡。” 林新国：“我也学孙刚凑两句现成的，苏东坡‘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杨慎‘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苏杨两词意境差不多，不光表现长江浩荡东下、奔腾到海的雄浑气势，更有长河永恒、而英雄功名却不长久的历史规律。这不能不令人感慨万千！” 元安平：“我看你们的议论和解读挺有水平，讲得很好。不过，此情此景，要是咱们自己也用诗词写出来，那就更好了。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边称是，边将目光都转向齐永年。 “老齐，路过蒙山、泰山时，没能尽你诗兴，现在来一首，咋样？”林新国微笑着将头转向齐永年。 “辜负大家抬举了，其实我也没正经做过诗，不过，承蒙高看，我就胡诌几句——”齐永年有些羞涩地自嘲道，“昔日骚客歌大江，吾辈今朝舟中游。鼓角硝烟俱往矣，万古不息向东流！——与海中红卫兵战友乘舟东归。” “好啊！真的很好！老齐你确实是诗才！”众人听了由衷夸奖。 方思田听着大家的议论，望着江上及两岸风景，心中默默感慨：“长江千里波涛归入大海，这多像社会潮流发展啊，不管中间有多少曲折，最后都会朝着一个大的方向前进。这场文化大革命，也许现在有些混乱，但说不定也是为了实现更大的目标呢。”不过，他并未将这想法说出口。 随着江轮缓缓靠岸，队员们的心也渐渐飞向了家乡。元安平招呼队员们：“大家收拾好，咱们下船转车咯！” 队员们下船后，步行到三里远的长途汽车站，登上开往海东县城的客车。距离家乡越来越近，队员们饶有兴致地议论开来。 元安平：“我说一点体会。红军长征是壮举，咱们长征是学习和继承红军前辈精神，将革命事业进行到底，意义特别重大。这一路走来，经历了、见证了、参与了、体验了许多事，经受了锻炼，大开眼界，收获很多，对咱们的教育和成长有非同寻常的帮助，这对我们自己未来的人生道路将会产生积极而深远的影响。” “我感觉这次长征串联，虽然前面走得人困马乏，后来车上挤得要命，吃了许多辛苦，但打心眼里说，值，很值。”孙刚说道。 “我就一句话，此行不后悔！”林新国说。 “要我说，此行未尽兴，不够味，我还想走得更远，可你们不同意。”赵明悻悻地说道。 “得了吧你！当年红军长征是不断突破敌人围追堵截，一路殊死战斗，一路牺牲，哪像咱们这般轻松！还说未尽兴，不够味，你想痛痛快快游玩个够不成！”丁卫东显然不认同赵明。 赵明被丁卫东一顿抢白，脸皮发红，尴尬应道：“我就这么一说，你还同我上纲上线？” “哎，算一下，这次咱们出来多少天了？”方思田故意将话题岔开。 “52天！我每天记着呢。”李秀芳心细。 “时间真快啊！离家这么久，我这是头一回。”孙刚说。 “谁说不是。我想家了……”于兰望着窗外，眼中湿润，轻声说道。 “我也是……”李秀芳轻轻地回应于兰。 “我只想回家后美美睡一觉，的确感到累了。”孙刚声音里满是疲倦。 “哎呀，瞧这身衣裳脏的，头发又长又乱，回去见到大院邻居都难为情，别当作逃荒要饭的回来了！”林新国笑着自嘲道。 “这倒没啥，自打出征这么久，没洗过一次澡，身上那股馊臭味儿，简直把人熏死。”赵明指着前后的乘客，“你们看，上车时人家坐我们旁边，后来全躲开了。” “别难受，我不嫌弃你！”丁卫东咧着嘴用拳头轻敲了一下赵明的肩膀。 “你呀，咱们是臭味相投，都一样！”赵明笑着转头扫视众队员。于兰和李秀芳都不好意思地把头低下，似无所闻。 众人沉默不语。 “理想褪去是现实，豪情落下回本真！”这句话突然从方思田的心底蹦出来，他抿了抿嘴，没有说出来。 下午4时许，车到海东车站。站在县城的街头，看着熟悉的一切，队员们无限感慨，却又不想再说什么。队员们相视一笑，带着满满的回忆和收获，各自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他们知道，这次长征串联的经历，将成为他们人生中宝贵的财富，激励着他们不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