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平庸

方圆

人，常常生活在极度矛盾之中。一方面安身立言，信誓旦旦，要做到光明磊落，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一方面七情六欲，营营苟苟，禁不住声色货利的诱惑。纵然自己秉性纯正，情操高尚，人生旅途中，大有不惜驽马之驱，尽力向前的时候，总觉得眼前身后，左左右右，有无数根绳索，无数道蕃蓠，纠缠着，障碍着，千方百计地让你萎琐，让你平庸，终使得人性之光在时间的流逝中黯然失色。

许多人喜欢捡拾鹅卵石。海边徜徉，跨越山溪之时，总会捡一些枚光滑圆润、色泽柔美的石子，不惜旅途辛劳，辗转带回，配以器具，盛装案头，繁忙之际不忘顾盼。回首往事，亦曾壮志凌云，棱角分明，岁月流逝，时序交替，而今之我，腰壮肚圆，脑肥面朗。与石比对，慨叹如斯。

其实，人生能否超越平庸，升华理想，最大的困难还在于能否战胜自己。人从童贞、无邪、少欲跨越钻营、世故、贪婪，以至达到理性、崇高、清纯的境界，这一否定之否定运动的内动力只能是自己，而不是任何别的外在因素。有的人，超越了金钱，却折戟于美色；有的人，超越了金钱和美色，却跪拜于名位。有少数一些人，一辈子以阴柔巧滑之手段，过关斩将，名利双收，光闪闪寿终正寝，但其内心世界早已斑驳，灵魂早已锈蚀，时间老人终要将其画皮揭去，还其肮脏、令人唾弃的原身。

五千年中华文明，仁人志士超越平庸之途不外乎三条：入世施仁，出世养心，成佛渡众；或孔孟，或老庄，或空门。路路坎坷，条条崎岖，随时雷电风雨，到处急流险滩。有的中道崩阻；有的有始无终；有的徒有其名；有的误入歧途。其终成正果者寥若星辰，屈指可数。纵而有之，早已神而化之，人非人也。

其实，平庸者未必平庸。尘世间亿万众生如塔克拉玛干之沙粒、太平洋之水珠、呼伦贝尔之小草，说平亦平说庸亦庸，真得平平庸庸。然而，除却少数亦或天灾煎熬，亦或人祸折磨，绝大多数，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享受自然赐福，天伦之乐、人间美事，安然走完人生历程。平安就是福，庸人少烦恼。有福且少有烦恼何不乐而为之？趋之若鹜既是自然。

其实，人生超越平庸，既不要求尽善尽美，也不追逐至圣至德。人超越平庸，只在于尊重自然，顺乎自然，为人，为事，为世，尽在自然之中，不能守株待兔，也不能揠苗助长，更不能万念俱灰。人超越平庸，当农民，春耕夏耘秋获冬藏；经商，进货出售赚钱折本；做学问，博学多闻探索真谛；当官，听话办事服务人民。不越俎代庖，不王顾左右，不舍本逐末。人生超越平庸，如同自然之变化，在律动中求规求矩，在规矩中求变化，在变化中求完善，在完善中得到升华。人生超越平庸，如同人类社会发展，通过自身环境的改造，让光华取代洪荒，让理性取代蒙昧，让文明取代野蛮。人生超越平庸，也就是在过程中舍，在结果中得，在得到中再舍，在多舍中精得，从而不断的完善，不断的升华。有的孜孜以求，以一贯之；有的人生再造，凤凰涅磐；有的九死不悔上下求索。超越既是不断地进步，也是一种永恒。

我就是一个无法超越平庸的人。出身社会最低层，没有受过良好教育，又生于物欲横流的时代。为了吃饱肚子，为了穿暖衣服，为了便捷行走，为了住上大房子，还有些花里胡哨的想法，这一切都需要钱。为了挣钱，就得实际，就不能好高骛远，一些与现实不符的想法和愿景自然束之高阁。为了挣钱，动力会比别人足一些。学习用功，干事踏实，为人圆滑，方法灵活。可能因为如此，我也改变了自己，迈上一定的社会台阶，拥有了光鲜的外表。我以为这就是超越，我已经不再平庸了。其实，在我教书的时候，三尺讲台，侃侃而谈，滿足口舌之快；当公务员时，上传下达，率有旧章，安于现状，不思进取。人生壮年时的理想，奋斗的目标，前驱动力，都是维持当前的现状，纵向比，自以为登上了人生的至高点。自认为我超越了平庸，其实，我不仅依然平庸，而且，还愈加的世俗。

以上这一自然段的文字是我时隔多年后补上的，与前文似乎不搭，许多人看了也不能理解。这世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甘于平庸，又如何能去超越？当然，你可以认为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平庸。

（记：本文初稿大约于一九九五年，合肥晚报刊发）

袁文长 二0二五年修订稿于淝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