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晨光初露的六月清晨,超市外的电子屏循环播放着父亲节广告,暖黄色的光晕里,西装革履的父亲们与笑靥如花的孩子相拥。只见网络综合性的播发各种有关父亲节主题内容,而我攥着刚买的降压药,目光却被玻璃倒影里佝偻的身影攫住——那满头霜雪的老者,看着自己布满疤痕的皮肤,润肤膏涂了又涂的双手,依然无法永远达到光滑平整的感觉。恍惚间,三十余年前丰城矿务局建新矿的那场瓦斯爆炸的气浪,仿佛又裹挟着灼热的煤尘,呼啸着穿透岁月的屏障。</p> <p class="ql-block"> 时光的齿轮倒转回千禧年的深冬,房间里消毒水的气味与新生儿的啼哭交织。母亲虚弱地倚在床头,怀中的小妹妹正贪婪地吮吸着乳汁。父亲系着沾满酱渍的围裙,小心翼翼将饭菜和肉汤放整齐,充满爱情与亲情的浪漫氤氲在热气中,若隐若现。突然,老式座机的铃声撕裂了这份宁静,这也是母亲最害怕的声音,她每天都提心吊胆的过着日子,因为这个电话大部分都是因为急着找父亲才会打来我们家里的。听筒里传来工友沙哑的恳求:"老戴,我发高烧兼急性肠胃炎,实在起不来去上班,你能不能顶替我上班一天啊?"。父亲的目光扫过母亲苍白的脸,又落在襁褓里粉嘟嘟的小手,喉结滚动着吐出三个字:"我马上到。"</p> <p class="ql-block"> 他转身冲向矿区的瞬间,母亲的目光追到门口,穿透窗外……产后未愈的身体使她踉跄着扶住门框。橙红色救援服在风中猎猎作响,父亲仓促的步伐在路面划出凌乱的弧线。母亲颤抖的双手紧紧交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嘴里喃喃念着:"菩萨保佑......"厨房灶台上,煮沸的汤锅咕嘟作响,腾起的白雾模糊了她满是泪痕的脸,尽管这样的情景早已经常事。</p> <p class="ql-block"> 此刻的矿井深处,死神正张开獠牙。瓦斯爆炸的轰鸣震碎了巷道的寂静,燃烧的煤尘如流星般在黑暗中迸溅。逃生的矿工们跌跌撞撞地涌出井口,他们沾满煤灰的脸上,恐惧扭曲了五官,安全帽歪斜地挂在头上,手电筒的光束在浓烟中摇晃成破碎的星河。而父亲却逆着人流,将浸湿的毛巾捂在口鼻处,背上氧气筒,带领队员们冲进地狱般的煤井巷道。</p> <p class="ql-block"> 坍塌的支架横亘在眼前,滚烫的碎石如同锋利的刀刃。父亲徒手搬开砖石,粗糙的掌心瞬间被划开,鲜血滴落在灼人的岩壁上,转瞬便被高温蒸发成黑色的痂。浓烈的毒气渗入他们救护人员的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滚烫的铁砂,他却在黑暗中嘶吼着:"还有人在下面!,这里的鲜风不够,必须先找到风口,否则大家都危险……这是后来在父亲的闲谈里得知的情景……当他和队员们第三次折返时,爆炸声再一次响起,爆炸产生的气浪如猛虎般扑来,千钧一发之际,他将年轻的矿工护在身下,自己的后背重重撞在岩壁上,爆炸的高温气流直接把他烫成一只“脱皮狗”,那一刻,他眼前闪过母亲倚在产房门口的身影,闪过厨房还要煮饭给我们吃的情景,闪过我和弟弟妹妹们踮着脚等他回家的模样......这些都是他后来和我们话家常中说出口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 球场上的白灯闪烁着悲凉的灯光,一个个爆炸中离世的工人就那样躺在白布下面,悲切的哭声响彻云霄;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在天空下分不清昼夜,而我站在医院长廊里,等着父亲归来……我记得家里来了几位熟悉的面孔,他们站在母亲的身边,轻声地说着什么,母亲蜷缩在床上,眼里流出的泪水已经无需哭声的演绎,她怀里的初生小妹妹早已哭累睡去。母亲把小妹妹交给了熟悉的阿姨照顾,拉着我的手便跟着几位领导来到了医院,只见整个医院一片混乱。我和母亲是如何走到父亲的身边,我完全没有记忆。只见护士推着担架车呼啸而过,一个个相同的身躯躺在担架里,分不清谁是谁?这时候一位领导对母亲说:“老戴马上就来了,只见护士抬着父亲焦黑的身躯,只能从纱布缝隙中若隐若现,监测仪发出单调的"滴滴"声,像一把钝刀在切割着时间。治疗室里,母亲死死咬住嘴唇,看着镊子夹起父亲脱落的皮肤,血腥味混着碘伏的气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而我却只会哭……后来,无数个深夜,我都看到母亲重复着把鸡汤、肉汤重新温热,用汤匙轻轻吹着气,仿佛回到新婚时照顾感冒的丈夫,只是此刻的泪水,早已无声地滴落在碗里,伴着各种营养汤水喝进父亲的肚子里。</p> <p class="ql-block"> 矿区新建的寡妇村,青砖红瓦在寒风中静默。窗棂后,孩子们的身影如惊弓之鸟,每当有穿工装的人经过,他们便迅速拉上窗帘。那些成了我同学的孩子,书包上挂着褪色的纪念性的挂件,课桌角落刻着歪歪扭扭的"爸爸"。体育课自由活动时,他们总聚在操场最偏僻的角落,用树枝在地上画着残缺的太阳。我曾邀请他们来家里写作业,当他们的目光落在墙上父亲的英雄奖状时,铅笔突然"啪"地折断,沉默像潮水般漫过整个房间。</p> <p class="ql-block"> 每年父亲生日,那位曾求助替班的工友都会带着全家赶来。无论暴雨狂风,还是大雪封住来路,他们总能如期而至。有一年疫情发生,他们徒步三个小时,经过各种关卡,依然准时来到父亲乡下的家中,老邹叔叔握着父亲布满疤痕的手,声音哽咽:"老哥哥,这杯酒我替你喝了......我们都老了,健康才是我们人生伟大的事业”,岁月将愧疚酿成醇厚的情谊,在一次次碰杯中愈发浓烈,即使喝醉了又如何呢!</p> <p class="ql-block"> 庐山疗养院的七月,云雾如轻纱般缠绕着牯岭镇。父亲坐在藤椅上,左手摩挲着扶手凹陷的纹路,那是二十年如一日留下的痕迹。他的右腰别着镇痛贴片,每走几步就要扶着栏杆喘息,可当目光扫过胸前的党徽,浑浊的眼睛便会亮起光芒。阳光透过斑驳的梧桐叶,在他背部狰狞的疤痕上投下细碎的光影,那些没有毛孔的皮肤,在雾气中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仿佛在诉说着超越生死的誓言,发出重生般的光芒!</p> <p class="ql-block"> 此刻,我握着父亲布满老茧的手,说出那句迟到多年的"父亲节快乐"。五十载春秋的风霜,让我终于读懂母亲当年在产房门口颤抖的背影,读懂寡妇村孩子眼中躲闪的自卑,读懂父亲深夜噩梦时紧紧攥着的党徽。生命的勋章,镌刻在父亲佝偻的脊梁上,也烙印在每个被这场灾难重塑的灵魂深处。那些结痂的伤痕、未愈的恐惧、跨越生死的情谊,还有一个国家永不褪色的关怀,共同编织成这个时代最动人的史诗。而我们,既是见证者,也是传承者,将这份沉甸甸的勋章,永远珍藏在血脉之中。</p> <p class="ql-block">简历:凤萍,戴家长女。赣籍。毕业于香港大学专业进修学院,中、西医营养学专业;香港公开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英国TQUK产前产后母婴全科护理学士文凭,从事母婴护理工作兼授课导师。</p><p class="ql-block">原创诗歌、散文、古诗等2000余首。出版个人诗集三部及中英双语【戴凤萍短语诗集】,大量作品被刊登中国纯文学刊物发表,以及纯诗歌合集诗集中收藏与北京大学,清华大学,浙江大学,澳门大学,香港大学等大学图书馆珍藏。作品散见中国八大诗刊以及国家级,省级纯文学刊物以及海内外各大平台,作品多次获全国诗赛大奖。</p><p class="ql-block">江西南昌市侨联委员会委员,香港萍乡市同乡会秘书长,香港凤鸣国际母婴护理有限公司董事长。中华辞赋会员,江西省作协会员,江西省古诗词协会会员,萍乡市作协理事,萍乡市辞赋学会副秘书长兼总编,中国华语诗歌春晚理事会理事,2021年获聘为【第六届中国青年诗人奖】组委会副秘书长,感谢2025年2月获聘为北京师范大学华语诗歌春晚理事会理事;香港文促会会员,香港女作家协会理事兼副秘书长,香港国际华文研究协会理事兼副秘书长,香港文坛纸刊执行编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