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专题】立体的父亲

梅虹影

<p class="ql-block"> 对你的思念,隔着屏幕都能触摸到那份温热与酸涩。父亲节,我们的心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那片豫东平原,那个叫程楼村的地方,那个叫程怀耐的男人。</p><p class="ql-block"> 来,让我们就着回忆,再回一趟老家:</p><p class="ql-block"> 老宅抽屉的最深处,那条竹蛇还在。青黄的篾色早已褪成枯黄,关节处的麻线也松散了。母亲在世时,我把它拿出来,放在窗台的阳光里。小侄女程梦蝶跑过来,惊奇地问:“二叔,这是什么虫?”我学着你当年的样子,捏住尾巴轻轻一抖,那僵硬的竹节竟也笨拙地扭动了一下。“看,竹蛇活了。”小侄女咯咯的笑,我却鼻子一酸——当年你递给我时,那篾片新鲜的青涩气息,混着集市上的尘土和汗味,仿佛就在昨天。爸,你给我童年的第一条玩具“活物”,它还在替我记着你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城市里的车流声太吵了。可刚才,我分明听见一串清脆的铃声,“叮铃铃……叮铃铃……”,穿过四十年的风尘,贴着我的耳根子响过去。猛地回头,只有陌生的行人匆匆。是你吗,爸?是你骑着那辆擦得锃亮的老鹰牌二八大杠,载着光屁股的我,正从记忆的土路上颠簸而过?前梁上垫着的那件旧棉袄,似乎还残留着你后背的温热和汗味。那一路的颠簸,曾是我整个童年世界的摇篮。</p><p class="ql-block"> 天阴了,像是要下雨。我站在高楼的玻璃窗前,望着灰蒙蒙的城市。眼前却忽然变成了那年大雨中的西地花生田。你卷着裤腿,破草帽沿滴着水帘,指着水洼里漂浮的青皮花生果,声音穿透哗哗的雨幕:“看,根泡烂了,花生就浮头了!”那声音混着雨水的清凉和泥土的腥气,比任何课堂上的道理都刻得深。爸,如今我人生的风雨里,再没人像你那样,指着浮头的花生,告诉我土地最朴素的真相。</p><p class="ql-block"> 父亲,你坟头的草,该又绿了吧?我的母亲前年也走了,你们应该在那边夫妻团聚了吧!如今的夏天麦收利索得很,机器轰隆隆过去半天就完事。你当年拼尽一身力气熬过来的夏收,如今连汗珠都省了。村西那片花生地,早就找不着原来的垄沟。可刚才,一只小小的白蝴蝶,忽闪着翅膀,停在了我阳台那盆半蔫的茉莉花上。它翅膀翕动,像极了当年在你扶着的木耧边、在母亲牵着的黄牛角上、在我们送饭的田埂草丛里,随处可见的那种小粉蝶。爸,这是你派来的信使吗?告诉我,平原的风一直吹着,田埂上的野花还在开,你只是换了个地方,在泥土深处,守着这片熬过你又养大了我们的土地。</p><p class="ql-block"> 你曾说,“地是好地,养人……就是熬人,太熬人了。”这个“熬”字,像一粒最苦也最硬的麦种,在我的心里扎了根。如今我才嚼出那全部的滋味——那是日头晒脱皮的灼痛,是腰断般的酸软,是脱粒机轰鸣里站着睡着的绝望,更是你看着儿女终于不用再受这份“熬”时,那沉默如土地般的欣慰。你的脊梁,就是被这日复一日的“熬”压弯的,又在这“熬”里,炼成了托起我们的铁。</p><p class="ql-block"> 爸,今天没有昂贵的礼物,只有这些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带着麦芒和雨水的念想。它们粗糙,却滚烫;它们沾着泥点,却是我生命里最干净的光。</p><p class="ql-block"> 父亲节,咱爷俩碰个杯——以风,以雨,以无边的田埂,以那盏马灯再也照不亮的、却永远亮在我心里的旷野。干了这杯黄土酿的岁月吧,爸。</p><p class="ql-block"> 窗台上,那只小白蝶轻轻飞起,消失在城市的楼宇间。我握紧了手中枯黄的竹蛇,仿佛又触到了父亲掌心的厚茧与温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