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写在父亲节：一把旧剪子里的父亲絮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抽屉里的小剪子还在，塑料柄上有缠过医用胶布的痕迹。今早拉开抽屉，有道光斜斜切过刀刃，在木纹上投出月牙形的光影——像极了父亲当年给我剪头发时，落在脖颈的碎发。</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一</p><p class="ql-block">去年正月初九，父亲躺在医院病床忽然摸自己的鬓角："帮我剪剪。"我手忙脚乱翻包，才发现忘带那把他惯用的剪子。金属床栏的反光里，他的白发贴着头皮，像落了层薄霜。"回家再剪。"他的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轻轻滚动，窗外的月光刚好漫过他的肩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今早我捏着剪子坐在靠窗的书桌前，院子里新栽的茉莉花瓣落进张开的弧度里，忽然想起小时候他给我剪头发，用的是理发推子，俗称“洋剪”，我长大以后就去理发店，这“洋剪子”就不知去向了。"男孩子头发要短，像操场跑道一样利落。"此刻剪子的冰凉透过胶布渗进掌心，我才发现自己始终没学会他握剪子的手势——拇指要抵在螺丝帽的右侧，像捏着粉笔起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前年的父亲节，也是梅雨天，我给父亲抓痧时，他脊梁上泛起的紫斑像开错季节的梅花。"小时候你中暑，总躲在桌底下哭。"他坐在方凳上，肩胛骨凸成两把镰刀，后颈的痧痕在灯光下泛着紫红。我蘸水的手指顿了顿，想起有次高烧，他背着我在雨里跑，后背的汗把我的衣服浸得透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教我抓痧的手势很特别：中指和食指要绷直，像捏着笔。"看，这样才有力道。"现在我对着镜子比划，指尖却触不到任何肌肤。</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父亲除了教体育，也曾教历史和美术。父亲的粉笔盒总带着股旧木柜的味道，绿漆剥落的边角像他磨破的袖口。他站在讲台上时，袖口永远卷到小臂，露出给学生扳单杠时磨出的茧。初三（3）班的学生说，他的粉笔头能精准落在打瞌睡的人课本上，却从不真的砸疼；他画的长城，砖缝里都渗着晨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常翻看手机里存着的有关父亲的照片。有一张照片里的他站在队列前，有点发灰的白衬衫风纪扣一丝不苟，身后的学生们站得像小白杨。现在我伸手去触摸手机屏幕，指尖触到的冰凉，和他最后一次握我手时一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四</p><p class="ql-block">梅雨天的晚上一片漆黑。我想起最后一次陪他看月亮，那时的他因为食管肿瘤复发已不能进食，只能靠营养液维持生命，可眼睛里的光，清亮得能穿透整个夏夜。</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抽屉里的剪子还在，我轻轻合上它，发出"咔哒"一声。这声音忽然变得很响，像父亲当年关粉笔盒的声响，又像他巡堂时鞋子踩过走廊的节奏。我仿佛看见他坐在方凳上，后颈的白发在光影里微微颤动，而我握着温热的剪子，终于为他剪齐了那丛倔强的发茬。</p><p class="ql-block"> 写于2025年6月15日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