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前忆父亲

美之恋

<p class="ql-block">  父亲去世已经三年了,今年他若在世,该是九十三岁了。我每每想起他,总觉得他那瘦削的身影还在老屋的木椅上坐着,眼睛却盯着门外那株老树,不知在看些什么。</p> <p class="ql-block">  父亲是经历过抗日战争的人。那时候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却已经懂得趴在田里,听着日本兵的皮靴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他很少提起那段日子,偶尔说漏了嘴,便又立刻收住,仿佛那些记忆是某种不可触碰的禁忌。</p><p class="ql-block"> 困难时期,家里常常揭不开锅,他却总能从兜里变出半个窝头、一块香甜的红薯、一个烤熟的土豆,掰成几瓣分给我们。那时候他的手指关节已经粗大变形,却灵活得很,能把这些东西分成几乎均等的八份。</p><p class="ql-block"> 改革开放的风吹到我们那个小县城时,父亲已经四十多岁了。包产到户那年,他蹲在地头,抓起一把土捏了又捏,忽然就笑了起来。那笑容在他刻满风霜的脸上显得格外明亮,我竟一时看呆了。后来他带着我们几个孩子,硬是把那一片片贫瘠的土地侍弄成了村里数一数二的良田。他总说:"人不能懒,地也不能懒。"</p> <p class="ql-block">  我们兄弟姐妹八人,个个被他赶着读书。最困难的时候,他白天在田里干活,晚上去刨药材,就为了凑齐我们的学费。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他高兴地喝了酒,却只说了一句:"去了就好好学,别惦记家里。"</p><p class="ql-block"> 父亲最让人佩服的是他那种近乎固执的独立性。我们几个孩子陆续在城里站稳脚跟后,都想接他们来住,他却总说住不惯楼房。每次去看他们,总发现他和妈妈把我们买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收着,自己还是穿着那几件旧衣服。有一次我气急了,问他为什么,他愣了一下然后慢悠悠地说:"你们过得好,我就高兴。衣服还能穿,旧点怕什么,我们自己还能照顾好自己。"</p><p class="ql-block"> 九十岁那年,父亲走得突然。当天他还喝了一碗母亲熬好的粥,夜里就像睡着了一样静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p> <p class="ql-block">  如今三年过去,每当父亲节临近,城里的商场挂满促销标语时,我总会想起父亲那双粗糙的手。那双手打过日本鬼子的埋伏,修过无数农机具,在田垄间播撒过种子,挥舞过赶牛羊的鞭子,也为我们擦去过眼泪,更为我们遮过风、挡过雨。而今我才明白,他毕生所坚持的独立,不过是为了不让我们为他分心;他所表现出的倔强,实则是对我们最深的体谅。</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一生,像极了北方平原上那些不起眼的老槐树——历经风霜却依然挺立,沉默寡言却荫庇一方。而我们这些子女,就像是在他荫庇下长大的鸟儿,羽翼丰满后飞向了远方,却永远记得归巢的方向。</p><p class="ql-block"> 窗外的槐花又开了,洁白如雪。恍惚间,我仿佛又看见父亲坐在树下,眯着眼睛看我们几个孩子嬉戏打闹。他的目光穿过数十年的光阴,依然温暖如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