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骊山记行

沈树超

穿越仑山湖别墅区那精心雕琢的排场，高骊山的野性轮廓便撞入眼帘——十三座山尖蜿蜒相衔，如桀骜脊骨耸入天际。这山，仿佛天生便拒绝驯服。

起点处百来米人工步道，不过是山神抛下的一个温柔假象。随后陡峭土坡便如一道直立的墙壁，横亘眼前，将我们揽入它粗粝的怀抱。脚下泥土湿滑，昨日雨水浸透山骨，空气里仍裹着闷热的湿气，人像行走于蒸笼之中。所幸浓荫如盖，遮天蔽日，将偶尔出现的日光揉碎成清凉的点点洒落林间，那绿意竟似含情，一路怜惜着行客。

攀至七号峰，乱石如洪荒巨兽的残骸堆积倾轧，狰狞压顶。旁侧却悄然藏有一条险径——非是坦途，乃岩壁上凿刻而出的一串凸台，宛如天神踏过此处无意遗落的足印。虽脚下仅方寸之地，需手足并用地在岩壁间辗转腾挪，却比那垂着粗绳、令人望之腿软的斜坡更可凭依。山风在此处也陡然换了脾性，立于四百米之上，罡风呼啸奔涌，直欲卷人而去。勉强席地而坐，喘息未定，目光被前方巍峨雄峰牢牢攫住：八号主峰顶天立地，沉默如太古的巨神，披着苍茫云气，俯视着脚下微末众生，令人顿感心魂摇荡。

山脊之上，每座峰头都新添了指路标识与海拔高度，犹如大地默然递来的刻度与方向。途中数位“强驴”迎面而来，竟是正反穿越，背负沉重行囊，步履却轻捷如风，眼神坚毅如磐石。擦肩而过之际，彼此颔首致意，那无言一瞬，分明是山野间才有的肝胆相照。

十二号峰顶，那面曾招展于无数照片里的红旗已悄然退场，空余山风在曾经喧哗处盘旋。那红旗曾如一道燃烧的召唤，令无数脚步为其奔赴。如今只余下风过石隙的呜咽，仿佛在诉说：凡尘俗物终将湮灭，唯有山魂恒在。

此行本欲奔赴他山草甸，奈何晨雨骤急，行程只得在龙门架前折返。车轮终是驶向高骊山的方向。回望渐次远去的群峰，我忽然了悟：山野之中，何尝需要一面猎猎红旗为号？那峰峦自身便是最壮阔的旗帜——无字而峥嵘，无言而肃穆。登山者以血肉之躯叩问石壁，每一次俯身与举步，皆是与山魂的私语；脚下每一寸艰难跋涉的泥土，都悄然浸染了我们生命的印记。

山径崎岖，而热爱者步履不息。当足尖触上坚岩，当呼吸融入林涛，我们便不再仅仅是我们——我们成了山的一部分，是它脉搏里跃动的血滴，是它风骨上攀援的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