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刻进木纹里的思念</p><p class="ql-block">文/晨思</p><p class="ql-block">父亲去世快三年了。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习惯性地摸向床头的木匣——那是父亲给我做的,他说要有存钱意识,钱花不了可以放进去,时间久了便能应急。</p><p class="ql-block">记得九岁那年,父亲把我抱上拖拉机的驾驶座。那铁家伙冷冰冰的,座椅硌得我屁股生疼。“丫头,咱们家女儿得当儿子养。谁让你们都是女儿呢?”父亲说着,粗糙的大手盖在我的小手上,教我认识一个个操纵杆。阳光穿过他指缝,在方向盘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后来他做木工时飞溅的刨花。</p><p class="ql-block">父亲是个木匠,最擅长做寿木。别人避之不及的活计,他却做得格外认真。“这都是送人最后一程的东西,马虎不得。”他总这样说,所以他的手艺远近闻名。小时候家里常常放着十几口待售的寿木。我十三岁学会骑摩托时,他就站在村口的老榆树下看着,既不喝彩也不阻拦,只是在我歪歪扭扭骑回来时,轻轻拍了拍车后座:"明天带你骑摩托上路。"</p><p class="ql-block">婚后那几年,父亲常提着海鲜来看我。他知道我爱吃海鲜却总舍不得买,于是总找着各种理由来给我送。那拎着的塑料袋上总沾着木屑,散发出松香混着鱼腥的古怪味道。有次我忍不住说:“爸,别总买了,您的钱留着养老,我工资够用。”他嗯了一声,转身时我却看见他左手拇指上缠着纱布——准是熬夜赶工又被凿子划伤了。第二天临走,他趁我不注意,又让妈妈给我包里塞了几张钞票。</p><p class="ql-block">卫生所的白墙在我记忆里总是晃眼的。七岁那年发高烧,父亲背着我跑了二里地。他的喘息声混着脚步声,在我耳边咚咚地响。后来每当我看见他给寿木抛光,就会想起那晚他汗湿的背脊——也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地打磨,直到泛起温润的光。</p><p class="ql-block">整理老妈遗物时,我发现曾买给爸爸的那对铁球被老妈收藏着。姐姐们不要,于是我小心翼翼地给捧了回来。那是父亲脑血栓以后手指失灵我给他买来锻炼用的,挺重的一对铁球在父亲手里渐渐转动生风,父亲说我给他买了对宝贝,轮到我来收藏,格外爱惜。</p><p class="ql-block">如今我开车时,总不自觉盯着后视镜。镜子里空无一人,可恍惚间总觉得能看见父亲坐在后排,像从前教我时那样,不出声,只用目光提醒我注意换挡时机。收音机里偶尔传来戏曲,我会突然想起他五音不全的哼唱——他唯一会唱的那几句《长坂坡》,他常给我讲起诸葛亮救阿斗的故事。</p><p class="ql-block">走进老宅,看见他亲手做的柜橱还在。我打开柜门,一股熟悉的松木香扑面而来。抽屉轨道依然顺滑如初,那是他反复调试的结果。我忽然明白,父亲给我的爱从来不是山——山太远了。他的爱是这些密合的榫卯,是严丝合缝的抽屉轨道,是看似平常却恰到好处的支撑。</p><p class="ql-block">风穿过窗棂,掀起工具箱里的木屑。那些金黄的碎末在阳光里起舞,像极了多年前他肩上跳动的刨花。我伸手去接,它们却从指缝溜走了,只剩掌心几道浅浅的木纹——那是他留给我的,最后的掌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