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世故之·大水打去个爹——捞到个蓑衣

歐土·蓮🌸

双节长假,小弟从外面回来,与之一起回乡下老家,在父母新建的房子门前眺望,田垄中一棵突兀的樟树,不大,却枝繁叶茂,显得非常抢眼。最“抢眼”的还是这棵不大的樟树是一棵记忆树。在我的记忆里,很小的时候,这某某家的那块叫做“中间【jīonggān】园里”的菜园里就有这棵樟树,三四十年过去了,似乎没有长大多少?小弟说,可能过去那个时候的较大的一枝被人砍掉了,这是小的一枝。继而说道,过去那里还有几颗“水黄【xùáng】李树、墨暗【mèiāng】李树”(是乡村常有的李子树的两个品种),于是进一步回想30年的1982年六月中旬的那场罕见的“山洪暴发”。当时的老人说,那是盘古开天地的“大水”,不是因为水大淹没了田野村庄,而是这水来得太急、又太不寻常——老家村前的小河在每年的端午前后,或大或小都会有几次“涨大水”,就是再大的水,也是慢慢地涨起来,先淹过河边的稻田,再浸没村前的稻田,即使再上涨淹到家门口,也是有惊无险。而那次“作大水【hàixù】”是村前的河里涨上来,村后的小水库垮塌冲下来。<br>  <br> 那年我在中学正紧张备战高考,大水淹没了村庄和道路,想回家看看都行不通。出于好奇,也出于心悸,记得我们有几个同学还是抽空去看了“大水【hàixù】”——从学校(莲花四中,在坪里公社所在地的国道边)沿着公路往县城方向走,一直到公路的最高点——俗称的“麻石【lā】坳上【làng】”,才不得不驻足惊叹:再往北前走是“花塘【hàng】垄里”,听说没有路了(即淹没了),往东看过去,耀眼的水汪汪一片。那可是升坊公社连片的升坊、石江【sàgāng】、前进、沙屋【wō】、云陂【bí】洲和江口【gánghòu】六个大队的田垄。我的脑海里第一次有了“海”的“感性认识”!后来才知道,老娘在家里带着几个孩子所经历的才是真正的“一世记得”(终身不忘):说那天上午还在垅里秧田里“挑【līao】沟扬迟禾【áwó】种谷”(即在犁耙好了的秧田里开沟做畦播撒已催芽的晚稻种子),看到雨下个不停还越下越大,就把“种谷”担回家了,等下午看看有没有雨停。谁知刚吃完午饭,大水就不知觉地浸到家门口来了,再一下子,就淹【mìn】进屋里来了,地上的“椅崽哩”(即小矮凳)等木质东西都漂了起来。大雨还一直下个不停。老娘是背着老六手牵老五,一家六个(还有老二、老三和老四。老六才六岁,老五八岁,而老爸却与二叔在十里外的姑妈家悠哉),还有大叔一家五口,赶紧就走,出侧门就近走到“中间【jīonggān】园里”——那是一块地势格外高的园地,并且几棵较大的树可以依靠。30年后的今天,老娘说起依然清晰。说几个孩子兴奋的很,爬拉(在)树上一边吃“水黄【áng】李”一边喊喊叫叫“看大水【hàiùx】”。说走到刚落定就看到后山“倒湖”(即湖坝垮塌)的大水轰隆隆响地冲了下来。后面的“侧屋【sàwó】”(即正房边搭建的附属建筑)地势又高一些,二叔家三个没有出来上了“侧屋【sàwó】”的楼上。看到后面一户人家的女人冲了下来,恰好抓住了二叔家侧屋后面的窗棂(俗称“朵子腕棂”)......还好的是没有多久,后山的山洪没有了,前面的江水也迅速退了,雨也停了,传说的上游一座大水库(其实是中型,库容也就千万立方)会“倒湖”也被证实没有了。<br>   <p class="ql-block">  假如那个女人没有“碰好”(即恰到好处)抓住那窗棂(可想那水有那么深),无疑要被大水冲走或卷走!即所谓的“大水【dàwé】打去了【wíelì】”。其实在我老家,门前那条小河很不起眼,却是全县高高低低的水汇总后的最终通道,下永新入禾水、至吉安汇赣江,通过滔滔鄱阳湖与长江相拥。每年春末至仲夏的主汛期,“作大水【hàixù】”,或大或小,年年有之。对于习惯了“大水”的两岸村民,尤其青壮年男人来说,一定意义上来说是个“丰收的季节”。首先是俗称的“拉网【càmàng】”——乡村的一种捕鱼方式,四根竹竿撑开一丈见方的渔网,另在竹竿顶端交汇处支一根木杆为支撑杆,一头立在岸边,套上绳索,起落渔网于浑浊的洪水里,以捕鱼。再就是“捞东西”,上游冲下什么捞什么,多半是树木或房梁,当然也可能有柜或桌椅凳等木器东西。无论是“拉网【càmàng】”还是“捞东西”,那都是“勇敢男人的勇敢事”!乡村俗谚:水火冇饶情。意思就是在大水和大火面前,再勇敢的人、再有本事的人,也是弱小的、无力的。大水自然是让女人走开。那么有可能被“大【hài】水打去【wé】”的自然是“爹”了。(老娘说,那个女人是想抓住从猪栏里冲出来的猪才...)</p> <p class="ql-block">  “大【hài】水打去【wé】个爹【dīa】——捞到个蓑衣【sùojì】”,意思就是“身背蓑衣的爹在发洪水的河边做事——拉网【càmàng】或做其他(捞东西是不可能背着蓑衣的!),失足被大水冲走了,扯拉回来的只有爹身上的蓑衣”。主要用于批评那些处事不当的人,由于过错或不作为,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仅仅挽回了很小的局面,还自以为得意或觉得有功。例如,吃大窝饭的小型国有企业,可能企业产品积压,那销售员又急企业所急,或者经不起收货方的信誓旦旦的诱惑,相信别人更相信自己地发出了大数目的货,谁知合同说的“货到付款”变成了“货到无款”。派人出催,不催不知道,一催吓一跳。压根儿就没有那“对方”。厂长大骂销售员是头猪,可能那销售员还嘴硬脖子粗,说他按规定收了多少多少定金。厂长更是气得哭笑不得:真是“大【hài】水打去【wé】个爹【dīa】——捞到个蓑衣【sùojì】”!</p> 里面包含的意思,除了“这蓑衣与那‘爹’比较起来算什么”外,应该还有几层:一是说起那“蓑衣”更伤心,睹物思人,索性没有捞到那“蓑衣”还好;二是这蓑衣与爹是一体的,怎么会捞到蓑衣而没有把爹捞上来?显然这“定金”太少,根本定不到什么!三是怀疑这蓑衣是不是就是从爹身上解下来的,任爹被冲走,拿回那蓑衣只想推卸责任。<br>  其实在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大【hài】水打去【wé】个爹【dīa】——捞到个蓑衣【sùojì】”远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有人为“捞到个蓑衣”,宁愿或故意让“大【hài】水打去【wé】个爹【dīa】”。感谢老家“中间园里”那棵尽管孤独却是自由生长的樟树,见证了30年前的故乡那场当时村里老人就禁不住感叹“前世没【lén】见过”的“大水【hàixù】”,也见证了30年来不曾再有过这样的大水,包括当年六岁的小弟成长为一棵不大不小的树,而当年为了孩子无所畏惧的娘也日益衰老成了一棵不再生机勃勃的老树,......这棵“记忆树”,乡村俗语也会记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