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这一生写了很多散文,其中有投报刊杂志还发表了。但只有本文说到的这篇,曾得到了杂志编辑加按语。可以想象,当年我收到这份杂志时,心里别提有多高兴。</p> <p class="ql-block">我的这篇散文标题为《记忆中的菜地》,刋登在一九九六年第四期的《江西土地》上。其编者所加的按语是:“《记忆中的菜地》一文,正如作者杨碧源同志在写给我们编辑部的信中所说的,是‘想起小时候种菜的情景,再看看现在许多人无视脚下的土地,心里有感而发’写下的,‘意在提请人们要珍惜耕地。因为,难免还会有依靠耕地,哪怕一点点菜地渡过饥荒的时候。’在信中,作者还写道:‘作为走过60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的人,都会有同感的。至于青年人,我希望他们能从文中了解土地在老一辈,尤其老农民心中的地位,从而认识到保护耕地的深远意义。’这是杨碧源同志的希望,也是我们编者的希望。我们把这篇散文献给读者,愿同时播下希望的种子,愿读者心中能时刻拥有、时刻记忆起这方‘菜地’。”</p> <p class="ql-block">接下来是此一篇散文的正文:</p><p class="ql-block">每当我漫步在田间地头,看到眼前肥美膏腴的沃土,被新建楼房蚕食得七零八落;每当我穿行于神州大地,看到原本长满庄稼的良田,须臾间圈成了荒地一片,我的心都会陡然隐隐作痛起来,脑海里叠映出曾经与父亲一道为之流过汗、淌过泪的两块菜地。</p> <p class="ql-block">那还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事。我们国家连续遭受了三年自然灾害,致使广大老百姓饱受饥饿的折磨。我们家也不例外,居住在县城,生存的空间很小,全家七口人仅靠父亲微薄的工资维生,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因为经常吃不饱,饥肠辘辘的我,一天到晚心里就想着吃,有时作业都会忘了写。记得有一次,邻居家的一个小孩端了碗白菜煮饭到我家门口来吃,我两眼直直地瞪着他手上的饭碗,竟把人家给吓跑了。母亲见状,紧紧搂着我,硕大的泪珠从她那深陷进去的眼眶里滚出,一滴一滴,跌落我的脸颊、沁入我的心扉。</p> <p class="ql-block">这年清明节,家住县城北郊的表姑有事来我们家,见到我们兄妹几个面黄饥瘦的样子,就问父亲想种菜不?想的话,她可以让出一小块菜地给我们家种。正为生活犯愁的父亲,当然求之不得,下了班,便跟随表姑去看了那块菜地。</p> <p class="ql-block">那块菜地与我们家隔河相望,虽说平日里看得见那一带劳作人的身影,可真走起来并不近。如俗话所说得那样,“隔河千里”。我们去菜地,需先绕到河的下游渡口去乘船,摆渡过了河上岸后再走两三里才到。如此来回一趟,少说也要一个多小时。所以每次去菜地,时间大多都花在了路上。碰上初夏涨水季节,河上渡船无人敢撑,人过不去了,菜地若有个三长两短,就只好隔着岸干着急。</p> <p class="ql-block">所谓菜地,其实是老菜地旁边开荒出来的一块河滩地,面积只有一分六七厘的样子。这么一点菜地,我们打老远跑过来耕种,似乎有点划不来。为此,父亲带着我又在它的下边再开了一小块菜地。要说这两块菜地的土质,都很贫瘠。因为里面含了大量沙石,所以特别地吸水,才将水浇下去,转眼间便被吸得一干二尽。如此,要它们长出蔬菜来谈何容易。</p> <p class="ql-block">然尽管如此,我和父亲都非常珍惜它们,只要有空,我们就往菜地里钻。父亲从河边挑来大卵石为它们垒起围墙,我则爬上大柳树砍下枝杈给它们安上园门。前面父亲使劲地掘着土地,我拿个畚箕在后面不停地捡拾着鹅卵石。肚子饿了、渴了,喝一碗河水,就又接着干起来。就这样,迎着晨曦,我们开拓菜地也开拓人生的艰辛;踏着月色,我们播下种子亦播下生活的希望。</p> <p class="ql-block">春去夏来,伴随着我们的汗水,蔬菜一天天往上长,终于有一天,父亲从菜地抱回来一堆大白菜,母亲把大白菜洗净和着米饭煮了一锅。吃饭的时候,奶奶盛了满满的一大碗给我,几个月来,这是我吃得最饱,也是最香的一顿饭。</p> <p class="ql-block">从此,小小的菜地便牵连着我们全家人的心,陪伴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度过那段艰难困苦的日子。每逢摘菜的时候,大家都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之中,就连年近七旬的奶奶,亦张开她已经没有几颗牙齿的裂开嘴笑了。我们也付于菜地更多的汗水与心血,菜地渐渐地变黑变肥,蔬菜也越长越壮。</p> <p class="ql-block">可就在我们期待获得更大丰收的时候,第二年初夏的汛期,我们这里接连下了几天大雨,之前温顺的河水突然发起狂来。渡船没有了,我们眼睁睁看着河那边熟悉的菜地,被猛兽般的洪水一口一口吞噬。洪水退后,站在被大水打得七零八落、残缺不全的菜地面前,父亲像孩子似的哭了,我也跟着一旁抽泣……</p> <p class="ql-block">前些日子,好心的表姑去世了,我从外地赶回故乡参加她的葬礼。走过曾经种菜的地方,只见楼房林立,这里已成为了城镇居民的住宅小区。我怎么也辩别不出当年两块菜地的具体方位。看见一栋小楼的门开着,便走上前去询问。一位少妇很认真地告诉我,大叔你弄错了吧,这一带哪有什么菜地呀?</p> <p class="ql-block">菜地不见了,菜地被人们所遗忘。表姑夫告诉我,岂此是这片菜地,村东头的许多水田也被征去搞什么工业开发区,都几年了,厂房不见一栋,楞好的良田硬是在那里撂荒长草。说着说着,竟老泪纵横轻声唏嘘起来。从老人忧伤气愤的眼神里,我似乎看到了中国农民对土地深沉质朴的情感,似乎听到了发自他们内心深处的保护耕地的呼声!</p> <p class="ql-block">记忆中的菜地,只能永远留在记忆中了,那是一道令我终生都忘怀不了的人生风景线。</p><p class="ql-block">(作者:杨必源)</p><p class="ql-block">(写于一九九六年春,近日微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