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箱里的月光

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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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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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药箱总在夜深时发出轻响，

像半片山河在梦中翻身。

磺胺粉从他指缝簌簌落下，

在长津湖的冰隙里凝成雪籽，

偏又钻出几茎倔强的草芽——

后来我才懂得，

止血钳咬住的何止溃散的暮色，

还有那些颤抖着伸向绷带的野草根系，

在父亲掌心悄然长成祖国的静脉。

防空洞的锈水滴进搪瓷盘，

叮咚敲着苏北小调的节拍。

他蘸酒精擦拭弹片割伤的月光，

羊肠线穿过残破军衣的裂口时，

缝合处忽而绽出杏花的绒毛。

焦土上敌军燃烧弹的余温未散，

父亲却用截肢刀刮下春风碎屑，

敷在少年炸开的胸膛上。

虱群沿绷带爬过结霜的锁骨，

他点数它们如数家乡的北斗；

母亲信笺里飘落的荠菜籽，

被弹片削短的镊尖轻轻夹起，

埋进弹坑冻土的最深处。

那夜他裹住冻萝卜的最后一块纱布，

甜味渗进小战士龟裂的唇纹，

三八线的雪峰竟在那一刻开始消融。

多年后搪瓷缸里苦丁茶浮沉，

勋章被按进药柜底层。

沸水中舒展的当归旋舞成云，

原是当年弹坑移栽的野杏枝，

二十载光阴，

才在窗台颤巍巍吐出第一瓣皎白。

夏夜煤油灯舔舐处方笺折痕，他说：

“寄往朝鲜的思念要折成白鸽，

翅膀裹紧才不会被浮桥的冰凌割伤。”

钢笔水洇染的青松脉络间，

蓦然跃出担架队疾行的剪影。

硝烟在他骨缝蓄成雷雨那晚，

镇痛片被藏进孙辈的奶糖纸。

药箱铜锁叩响时，

寒鸦正栖在他肋骨折断的檐角下。

此刻我怀抱新生的婴孩，

监护仪波纹涌成鸭绿江春汛。

忽有白鸽掠过烫伤的云层——

是父亲别在手术台边的半卷绷带，

驮着药箱里的星斗，

将长津湖的寒夜捂成温热乳汁。

老花镜片折射的余晖里，

止痛针剂流淌成金色稻浪。

那根曾穿刺战火的银针落地生根，

在每双合十的掌心，长出杏林不谢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