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梅雨季的檐角总挂着串珠,青瓦吸饱了水汽,把天空的颜色压得很低。雨丝斜斜地织着,将窗棂外的芭蕉染成浓淡不一的墨绿,叶尖坠着的水珠,像悬在时光里的省略号,等着某阵穿堂风来轻轻点破。这样的日子适合坐在临窗的藤椅上,看雨线在青石板上织就细密的纹路,忽然就懂得,人生的雨也大抵如此——有的落在少年时的校服肩上,有的打湿中年奔走的皮鞋,有的则在暮年的檐下,把回忆泡得发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雨初落时,总带着些措手不及的慌张。就像那年春日忽然砸下的雷阵雨,教室里的白炽灯在闪电划过时忽明忽暗,邻座女孩慌乱中碰掉的圆珠笔滚到我脚边,我们同时弯腰去捡,发梢在课桌下轻轻相触。后来才知道,有些雨是用来遇见的,伞下的肩膀未必能遮尽风雨,却在某片潮湿的光阴里,让心跳和雨点击打伞面的节奏一样,变得急促而清晰。就像巷口修鞋匠永远摆在木箱上的那把旧伞,竹骨已泛出琥珀色的包浆,伞面补丁叠着补丁,却总在梅雨季为每个忘记带伞的路人停留,直到某个清晨,老人收起伞时发现伞骨断了一根,才惊觉自己为别人撑了半生的雨伞,而自己的肩膀早已被岁月淋得透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人在雨中走得久了,会渐渐听懂雨的语言。不是少年听雨歌楼上的浪漫,也不是中年听雨客舟中的怅惘,而是暮年坐在漏雨的老屋里,梁上的蛛网被雨丝缀成水晶帘,看雨线从椽子缝隙里滴在豁口的陶缸中——第一滴砸在缸底青苔上,惊起半枚蜷缩的螺壳;第二滴落进积年的水锈里,荡开的涟漪圈住三两点跳动的光斑;第三滴、第四滴……叮咚声里数着过往的时辰,忽然发现缸沿的水珠正顺着裂纹往下爬,像极了年轻人给对象写信时,笔尖悬而未落的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屋檐下的青苔逐年变厚,就像记忆里叠着的雨幕。有一年在江南古镇遇见一场骤雨,躲进茶馆时看见临窗的老茶客正用紫砂壶淋着窗台上的文竹,雨水顺着壶嘴细细流下,在叶尖凝成珍珠。他说:"这文竹啊,就得用雨水养,就像人的心,总得淋几场雨才懂得收放。"那时不懂,直到后来在异乡的深夜被暴雨惊醒,听着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忽然想起老茶客说的话——原来有些雨是用来滋养的,就像童年时总在雨天折纸船,纸船在积水中漂流,载着我们用蜡笔涂画的星辰,而鬓角的水珠,和纸船上的星光一样,在记忆里闪着温润的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梅雨季的尾声,总会有几缕阳光从云隙里漏下来,把青瓦上的水汽蒸成白雾。花瓶里插着的富贵竹还凝着雨珠,倒映着窗外忽明忽暗的天色——就像人生走过的那些雨天,有的让人学会了奔跑,有的让人懂得了等待,有的则让我们在某个转晴的午后,忽然看见窗台上那盆被雨水浇透的茉莉,正开出洁白的花,花瓣上的水珠里,映着整个梅雨季的光阴。而远处黛色山峦间,正有一整座艳阳天从云絮里慢慢醒过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如今再遇雨,很少会慌乱地寻找屋檐。就像那天在香山湖边,雨丝如愁,我撑着雨伞走在湖边,看雨落湖面时荡开的涟漪,忽然明白每滴雨都有它的归处——有的落在荷叶中央,滚成晶莹的珠;有的跌进湖水深处,惊起一尾红鱼;有的则飘在游人的发间,凝成白霜似的回忆。而撑伞的人,未必是为了躲避,也可能是为了在雨中,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和雨点击打伞面的韵律,达成某种微妙的和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暮色渐浓时,雨势渐渐收了。大街上路灯亮起来,光晕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漾开,像融化的蜜。有个小女孩举着荷叶跑过,荷叶上的水珠洒在身后,串成细碎的银链。她的母亲在身后喊着慢些,声音里带着笑意,而那片荷叶,在晚风中微微倾斜,仿佛在替某个看不见的人,挡着时光里的微雨。</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2px;">忽然想起不知在哪本书上读过的句子:"每个人都是自己的摆渡人,也是别人的撑伞人。"梅雨季的雨还会再来,人生的雨也不会停,但当我们学会在雨中听见自己的呼吸,在伞下看见他人的屋檐,那些落在肩头的湿意,终会在光阴里,酿成岁月的甜。就像此刻,窗台上的茉莉又开了一朵,花瓣上的水珠,正映着远处云层里透出的,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