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父亲节”

秋水寒

窗外雨幕如织，梅雨季节天空如晦暗的心情，还差七天，父亲离去已满三周年了，窗台上，那只寻常的玻璃瓶子安然端坐，里头装着泥土——那是清明节从父亲坟上悄然捧回来的。这半瓶土，却已悄然成为我心中一处沉重又愧疚的角落，日夜守望着我，也守望着流逝的岁月。

时常忘神于瓶前，父亲旧日身影便悄然浮现。他骑着他那辆吱呀作响的自行车，从砖瓦厂回家时，他瘦弱的身躯，清癯的面容，他旧而整洁的衣着，他蹲在院子里悄然点着的香烟……

他喜欢把用和不用的东西都归纳放好，他喜欢院子里干净整齐，他喜欢在日历上记下容易遗漏的事情和人情来往。

晚年的忙碌劳作，一辈子的不服输，以及一辈子的争议，最终都被一抔黄土掩盖，他去了属于他的寂静的世界，他离开这纷扰尘世，留给我们的是心上隐隐的痛。

瓶土中的每一粒尘土，都曾是父亲脚下泥土的一部分。如今，它们覆盖在父亲的身上，它们和父亲紧密相连，如同被赋予父亲的某种能量，或者含有父亲生命一般，被我放在这小小的瓶内，与我相伴异地他乡，这土不会被旷野的风吹走吹散。这瓶子替我抱紧这一份思念和温暖，看见它就仿若看见父亲的容颜，也像一句句无言的责备，沉重地压在心间。

父亲在世时，我们一直外地谋生，没几次好好陪他聊过天，没有真正用心去理解他无言背后的心思，甚至未能为他分担些辛劳。他一生如这泥土般平凡沉默，未曾奢望过儿孙丝毫的回报。而我回报的，却只有这瓶里冰冷沉默的泥土——它盛满了我的歉疚，也仿佛成了我永难偿清的债务。

申城的风在窗外偶尔拂过，吹动窗帘，那风却穿不透这小小的玻璃瓶。瓶中的土，依旧沉静而固执，如同父亲一生的平凡，又像一座没有墓志铭的碑，无言地立在光阴的角落里。无声聚集的土粒，已默默垒成了我心中一尊父亲的塑像——泥土无言，却在我灵魂深处筑起了永难磨灭的碑石。

快三年了，瓶中的土粒纹丝不动，可窗外的世界却早已流转了无数个晨昏。我有时恍惚，觉得这瓶土并非在窗外，而是深深埋进了我的心底；那些土粒仿佛在心底无声地生长，渐渐凝聚，终成父亲那沉默的容颜。

这瓶中泥土，它曾承载过父亲的脚步，最终又成为他永恒的归宿。我早就领悟，生命不过如泥土，终要回归泥土的怀抱。父亲已沉睡地下，回归了那无边的宁静。窗台上这瓶土，它静静地提醒着我不要忘了那句老套而让人痛彻心扉的话：“子欲养而亲不在”啊！

在“父亲节” ，在这连绵雨日，遥想远在家乡父亲孤独的坟茔，深深知道，父亲终会融于那片土地，而窗台上这瓶中泥土，会在我心里保留父亲不变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