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灰缸里的春天

老米

作 者：老 米

美篇编号：19628222

图 片：自家收藏

　　清晨，我又听见父亲在卫生间刷牙时干呕和恐怖的咳嗽。那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硬生生挤出，干涩而剧烈，每一声都仿佛把五脏六腑吐出来般撕裂。我缩在被窝里数着，一声、两声……到第七声时总会停一停，然后又是新一轮的干呕伴着强烈的咳嗽。这声音比闹钟还准时，成了我每天醒来的序曲。

　　

父亲的烟灰缸就放在书桌右上角，一个粗陶的深褐色器皿，边缘处积着厚厚的烟垢。我写作业时，常能看见父亲的手指在烟盒里摸索，然后“啪”的一声，打火机亮起橘红色的火苗。烟雾升腾时，我的眉头瞬间拧在一起，作文的灵感随着那缕青烟飘散的无影无踪。烟雾无孔不入，先是肆无忌惮地钻进我的鼻孔，接着便黏在我的校服上，连作业本都染上了那股挥之不去的焦油味。

上周的作文课上，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题目是《写一件你最想做到的事》。我的钢笔在纸上顿了顿，墨水晕开一个小圆点。抬头时，正看见父亲站在阳台抽烟，烟雾在斜照的光影里翻腾，父亲被烟雾裹挟着，模糊的背影若隐若现，我突然知道要写什么了。

“听到爸爸每天清晨撕心裂肺的干咳声，我的心都碎了……”写下这句话时，我的钢笔尖划破了纸张，一滴浓墨像血一样滴在纸上。我在文中描述父亲总在我的房间吸烟，小小的空间里总是弥漫着浓浓的烟草味儿，写作业时由于烟味的袭扰，精力很难集中，烟雾让我眼睛发酸，书包、校服和作业本上也都是染上了刺鼻的烟味。这些还能忍受，但最难忍受的是看见他半夜爬起来，偷偷吃止咳药的样子。作文最后，我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旁边写着：“要是爸爸戒烟了，我们家就会像这个笑脸一样明亮。”

父亲读到作文的那个傍晚特别安静。他站在阳台上，手里的烟燃到一半就忘了吸，长长的烟灰掉在拖鞋上。我透过门缝看见他用袖子抹了抹眼睛，那件旧格子衬衫的袖口已经洗得发白。

第二天清晨，我竖起耳朵等着熟悉的咳嗽声，可阳台上静悄悄的。厨房传来煎蛋的声响，父亲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看见我时露出了不太自然的笑容：“今天开始戒烟。”他的声音有点哑，手指无意识地在大腿外侧摩挲，那里原本是放烟盒的位置。

戒烟的头几天看到父亲像丢了魂儿似的，心神不定坐立不安，把家里的瓜子全嗑完了，嘴里不停的咀嚼着口香糖，又翻出我小时候的橡皮泥捏来捏去。几天后我发现父亲好像精神了，饭量也比以前大了，步履轻盈，仿佛年轻人一样意气风发。一天我半夜醒来，发现父亲站在阳台上深呼吸，吐出来的雾气晶莹剔透，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显得是那样神清气爽。

如今父亲的烟灰缸里种了棵绿萝，藤蔓垂下来，像一道小小的瀑布。他的咳嗽声渐渐少了，脸色也红润起来。上周家长会，同桌小声问我：“你爸爸身上怎么有股薄荷糖的味道呢？”我神秘兮兮地说：“那是，比烟草味好闻多了吧？”同桌会意地笑了！放学时父亲来接我，夕阳给他的发际镀了层金边，他递给我一瓶水，手掌温暖干燥，再也没有那种黏腻的烟味了。

　　原来最动人的改变，往往始于最朴素的愿望，爱的力量，足以让最顽固的习惯土崩瓦解。父亲戒烟后的第一百天，我在日记本上画了个大大的笑脸，比作文本上那个还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