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如山｜十个鸡蛋

梅子

他藏起十个温热的鸡蛋，等待远归的小女儿；他量过十八公里的病途，只为确认她的平安。 —— 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爱，重如山岳。 今天是父亲节，我躺在床上，思绪万千，泪水模糊了视线。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止不住的感伤让我陷入深深的思念之中。父亲在我27岁那年，也就是我结婚的第二年，永远离开了我们。在六个儿女中，他最疼爱的，是我这个小女儿。记得七岁那年，我和姐姐在床上争抢东西，父亲闻声赶来，先“教训”了姐姐，然后走到我身边。他举起手，手掌却只是轻轻地落在我的肩头。懵懂的我脱口而出：“一点也不疼！”姐姐哭得更响了，妈妈在一旁悄悄摇头。那一刻，我懵懂地意识到，原来父母也会有偏爱。从那以后，我学会了不争不抢，成了家人眼中最听话的乖乖女，也收获了家人最多的关爱…… 记忆中，父亲唯一对我生气，是我上初中时。参加校体操队训练，老师找不到钥匙，竟让我们爬窗进去！轮到我抬脚时，同学惊呼：“你爸来了！”我回头，看见父亲站在那儿。他目睹自己乖巧的女儿竟像男孩一样爬窗，瞬间沉了脸，弯腰抄起一根树枝就朝我走来。我吓得说不出话，幸好老师急忙解释马上要表演不能耽误训练，才替我解了围。那些年，父母工作的地方离家乡很远，交通不便。除了在父亲身边读完初中的三个学期（约两年），我们一年相聚的日子，加起来也不过一个月左右。等父母退休时，我也已参加了工作。自行车是父亲教会我的。他细细叮嘱要点，稳稳扶我上车。胆大的我摇摇晃晃就骑了出去。所幸路宽人少车稀，当我稳稳骑回父亲面前，却尴尬地不知如何下车，惹得父亲哈哈大笑。他竖起大拇指，直夸我悟性好，一教就会。 我的婚事，成了父亲病重时最大的牵挂。我和爱人相恋六年，原本想等姐姐先成家。可姐姐尚未谈朋友，病榻上的父亲却等不及了。他拉着我的手，声音虚弱却无比坚定：“爹爹怕等不到看你结婚啊，你不成家，我眼睛也闭不了……” 婆家那边，爱人的妹妹也在等他这位兄长先完婚，连日子都已选好。就这样，怀着对姐姐的歉疚和对父亲的心疼，我在姐姐之前成了家。父亲一直念叨着想到我的新房看看，总盼着自己身体能好些，再好些……可惜，这个心愿终究成了永远的遗憾。刚参加工作时，每年夏天我都要去粮站收农业税，吃住都在那边。一次妈妈生日，我下班匆匆赶回家，却得知父亲拖着病体去粮站看我了——原来站里一位女出纳累昏倒了，消息误传到父亲耳中，他以为是我！那时父亲已病重在床，竟硬是忍着剧痛，一步步走了十八公里，只为亲眼确认我的平安。关于生日，我们家有个特别的巧合。父亲生于正月二十四，我生于正月三十，二姐是二月初七。我常笑着对父亲说：“我们仨可以一起过生日，多热闹！”然而命运弄人，父亲最终离去的那天，竟是二姐的生日——二月初七。当在外奔波的我们兄妹六人接到噩耗，齐齐赶回家中，悲伤笼罩着每一个人。照顾父亲的阿姨拿出十个鸡蛋，轻声问：“这是你们父亲特意留下的，说给过生日的女儿。是哪个姑娘啊？”二姐含着泪说：“今天是我生日，但这鸡蛋…应该是留给小妹的。”我颤抖着接过那十个鸡蛋，瞬间泪如雨下。这十个鸡蛋，是父亲对我独有的疼爱密码。初中那两年跟着父亲生活，有一次他问我：“妈妈给你过生日吃什么呀？”我随口答：“就吃两个鸡蛋。”父亲记住了。从此以后，每到我生日，他总会塞给我十个鸡蛋，笑着说：“多吃点，我的小女儿！”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他病重。我婚后的第一个生日，因为新生活伊始，爱人请朋友们为我庆祝，我没有回父亲身边。病榻上的父亲，却依然固执地为我攒下了那年的十个鸡蛋，一直藏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没能等到亲手交给我，却用这最后的十个鸡蛋，无声地诉说着他至死未改的牵挂与偏爱。 时光荏苒，脚下的路有时也会交织。父亲虽然后来转战供销系统，但他最初作为新中国第一代税务人的经历，以及那份为公奉献的精神，依然深深影响着我们。八十年代，我和姐姐也相继穿上了税服——国地税分设后，姐姐进了地税局，我则留在了国税局。2018年，在国地税合并的历史性时刻前夕，我怀着无比思念与敬仰，为父亲制作了一个纪念视频。镜头里，我和姐姐身着不同时期的税装，仿佛在时空交错中与他的人生轨迹产生某种联结。当两股洪流最终合二为一，我多么希望父亲能看到，他最初投身的事业，在女儿们手中传承、融合、继续前行。 又是一年父亲节。爹爹，您在天堂一切可好？您的小女儿，念您如初。多少次午夜梦回，我又仿佛回到了您的身旁——还是那间老屋，您温暖的大手轻抚我的头，笑着递给我十个热乎乎的鸡蛋；或是您站在我学车的路口，竖起鼓励的大拇指；又或是您强忍病痛，只为看我一眼时那倔强而深情的眼神……梦里的日子，有爹爹疼爱，阳光都是暖的。可梦醒时分，指尖的温热、耳边的叮咛、眼前的身影，都如晨雾般消散无踪。这才惊觉，那被爹爹捧在手心呵护的时光，终究是远去了，再也回不来了……那十个未送出的鸡蛋，那十八公里路上的蹒跚背影，那未能看到的新房，还有您走过的税务与供销的岁月… 爹爹，您留下的爱，早已融入我的骨血，成为照亮我余生最温暖、也最心痛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