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窗子以外》(下)

包克智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窗子以外》(下)</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窗子以外》(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入秋后的第一个阴天,阁楼的窗玻璃上爬满雨痕,像谁用墨笔在上面画了幅残荷图。我穿着夹袄,仍觉得冷,把铜胎珐琅香炉挪得离藤椅近些,沉水香的烟便裹着我,成了团会移动的雾。</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街巷比往日安静许多,卖菜阿婆的竹篮,有几日没出现在窗格子外了。李师傅的油锅也熄了火,油糕的香气,被雨丝泡得发馊。铁匠铺的铁门紧闭,老铁匠常坐的门槛上,积了层薄灰,只有我放在那儿的小铁蝴蝶,还守着冰凉的铁器温度。我望着这一切,心里像压了块铅,既担忧市井百姓的安危,又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愧疚。我读了那么多书,却连给他们些许帮助的办法都没有,这让我对自己的学识产生了更深的怀疑,难道这满腹经纶,真的只是用来装点门面的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蘸墨的手开始发抖,写下的 “国破山河在” 字迹歪斜,像风雨里的残烛。前些日子,听巷口的张裁缝说,小陈师傅跟着队伍,在北边的战场上,用打铁的锤子,砸坏了三杆东洋人的枪。可这话里的真假,被雨雾泡得虚浮,我只能对着窗玻璃上的雨痕,数着他离开的天数。每数一天,我的心就沉一分,既盼着他平安,又盼着他能在战场上,找到属于铁匠的价值,而我,却还在这窗后,苦苦思索自己的价值所在,这种对比,让我愈发觉得自己像个无用的看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那日午后,雨稍歇,我下楼寻阿婆。井台边的青苔更滑了,汲水时,水桶差点脱了手。转过街角,看见阿婆在给李师傅的油锅换药布——李师傅的手,是前几日给游击队送粮时,被东洋人的子弹擦伤的。阿婆的手抖得厉害,往油锅里撒花椒面时,大半都落在了灶台上。李师傅咬着牙笑:“等伤好,给您炸桂花糖糕,放两倍的糖。” 阿婆没说话,眼角的皱纹里,滚出两颗墨色的泪。我看着他们,突然明白,这市井百姓的坚韧与担当,远不是我在书斋里能领悟到的。他们不懂 “家国大义” 的大道理,却用行动诠释着什么是坚守,什么是奉献。我既感动,又自惭形秽,觉得自己读了那么多书,却连他们这份纯粹的勇气都没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回阁楼时,路过间新开的西药铺。玻璃橱窗擦得透亮,里面摆着的盘尼西林,在雨光里泛着冷光。掌柜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穿件笔挺的白大褂,看见我,忙躬身招呼:“小姐可是来看药?” 我摇摇头,他却从柜台里拿出个油纸包:“这是治跌打损伤的膏药,您若有需要,尽管来。” 油纸包上的香气,像极了父亲当年从西洋带回来的古龙水,我接过来,指尖触到他白大褂上的浆糊味,心里莫名地慌。我知道,这西药代表着新的学问与技术,可我对这些,既陌生又抗拒,仿佛承认它们的有用,就是否定自己多年来所读的旧学,这种对新旧学问的纠结,像条蛇,缠着我的心。</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夜里,雨又大了。我把西药铺的油纸包放在砚台边,就着油灯看窗格子外的街巷。铁匠铺的铁门突然 “哐当” 响,我惊得砚台翻倒,墨汁溅在苎麻衫上,像朵开败的墨菊。透过雨帘,看见老铁匠拖着瘸腿,往我这栋楼踉跄而来。他青布衫上的血,把雨丝染成暗红,平安符在胸前晃得厉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推开窗,雨水灌进来,打湿了半个书桌。老铁匠趴在窗台上,像片被雨打落的枯叶:“小姐,小陈…… 没了。他用身子,给队伍挡了颗炮弹,临死前说…… 说让您别总困在窗子后头,这人间的火,得亲眼去看……” 他的手伸进怀里,掏出个染血的铁蝴蝶,翅膀上的纹路,被血浸得更深了,“这是他给您打的,说要打完鬼子,带您看真正的铁水烟花……” 我接住铁蝴蝶,冰凉的铁器上,还带着老铁匠的体温。窗外的雨,突然大得像要把世界砸穿,可我却听不见雨声了,只有小陈师傅打铁时的号子声,在雨幕里一遍遍地响。我既为小陈师傅的牺牲而悲痛欲绝,又因他临终的话而深受触动,他虽没读过书,却看清了我这知识分子的症结—— 困在窗后,不敢也不愿投身人间烟火。这让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逃避下去,学问不该成为逃避的借口,而该成为照亮人间、守护家国的力量。</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第二日晌午,雨停了。我穿着染了墨汁的苎麻衫,把铜胎珐琅香炉留在阁楼,走出了那扇困住我许久的门。青石板路上的水洼,映着我苍白的脸,像面破碎的镜子。卖菜阿婆在井台边熬药,药香里混着雨气;李师傅的油锅重新燃起,油糕的香气,裹着草药味,往巷子里钻。我把西药铺的油纸包递给阿婆,她颤抖着接过,说:“小陈这孩子,总说您是窗子里的月亮,干净得让人心疼……” 我望着阿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既为小陈师傅的心意而感动,又为自己之前的怯懦而悔恨。我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来回报这份质朴的信任与期待。</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路过铁匠铺,我把染血的铁蝴蝶,轻轻放在老铁匠常坐的门槛上。阳光照在铁蝴蝶上,泛着冷光,却也泛着热——那是小陈师傅留在这人间的,最后一点火星。我知道,往后的日子,这窗子以外的世界,会有更多的血与火,更多的离别与重逢,但我不再是那个只敢隔着玻璃看的人了。因为小陈师傅用生命告诉我,这人间的烟火,得用脚去丈量,用眼睛去拥抱,哪怕会被火星灼伤,会被雨丝打湿。而我这知识分子,也该把学问化作投身家国的力量,不再困于窗后,而是走到人间,用所学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去守护这烟火市井,去奔赴家国大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暮色再次漫上街巷时,我站在阁楼的窗下,望着那些重新热闹起来的烟火。卖菜阿婆的竹篮又出现在街角,李师傅的油锅里,炸出了金黄的桂花糖糕,老铁匠的打铁铺,重新燃起了火星子。而我,终于可以推开那扇窗,让烟火与光,毫无保留地涌进来,把我这半生的苍白,染成人间的颜色。我明白,知识分子的价值,不该只在书斋里孤芳自赏,而该在人间烟火中绽放光芒,像小陈师傅的铁蝴蝶,虽历经血火,却依然闪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这窗子以外的世界,从来都不是隔在玻璃后的风景,而是要拿血与泪、勇气与热爱去奔赴的—— 人间本身。就像小陈师傅说的,火得亲眼去看,我要带着他的铁蝴蝶,走过每条青石板路,看尽这世间的烟火与伤痕,让那些困在窗子后的时光,都化作往后岁月里,照亮前路的火星。我要用自己的学识,去记录这人间的苦难与坚韧,去传播救国的真理与希望,让更多像我一样的知识分子,走出窗后,投身到这火热的人间,共同守护我们的家国,让学问真正成为改变世界的力量。</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散文小说:《窗子以外》(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图片】:包克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文字】:包克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製作】:包克智</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