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段贺辞

金秋

自去年夏天开始，感觉身体不适，住了大半月的院。出来时医生叮嘱：多休息，少动脑，注意营养，适当运动。我便也听话照办，闲适的日子，身体日觉好转，可是偶尔翻几页书，又觉得脑子昏胀；偶尔想催自己动笔，一提起笔又觉思绪纷乱，有文思枯竭之感。 季节流转，辍笔已久。——正是：“自春徂夏未临纸，忽觉心似茧丝缠，笔如秋藤老。”自此，仿佛自甘堕落起来。

转眼又是夏天。喜欢夏天，却又怕夏天。喜欢夏天催生万物，生机勃勃、一派旺盛成长的气象；喜欢夏天葱葱郁郁的绿，喜欢烈阳下那开得欲燃的花。不喜欢夏天炙热的太阳，像火一样烤得人不敢亲近；还不喜欢空气中弥漫的热气，在南方把人蒸得浑身黏腻湿热。

朱自清的散文《春》里写道：“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春天处处给人以温柔、宜人，无疑让人都比较喜欢。夏天像长大的“春天”，已经变得健壮，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举止有些莽撞，性格有些叛逆。

大抵人们不喜欢夏日的炎热存在普遍性而难以改变。只在对其有需求时才不觉排斥，才会导致对普遍认知的调整‌。

无论怎样都躲不过夏天——就像我们躲不过长大，躲不开亲情。

前日假期正在深圳仙湖植物园游玩，欣赏夏日湖光山色，感受植物的多样，于森林幽深处享一份清凉。突然手机视频通话响了，一看是小妹来的。小妹平日里忙于工作、家务，她性格温和又少言寡语，甚少主动联系，这会儿突然来电，我心想：可能是有什么事！爱人说：“快点开呀，在想什么？”点开了，小妹一脸喜气：“大哥，五月十六我们翱飞结婚，你和大嫂回来喝喜酒。”小妹腼腆，只是一问一回。因为我们回不去，表达了欠疚之意，简短问候便就挂机了。

爱人说：“小妹一个独子结婚，不能回去贺喜，更不能帮上忙。我们包一份大礼，你还得慎重地写一篇贺喜的词。”我点头同意了。

晚上到家便拟好提前发给了小妹：

小红妹，时逢外甥结婚，当哥当舅的心里全是欢喜！可惜不能到场替你操心，也吃不到婚宴的喜糖。

只盼翱飞和外甥媳妇婚后踏踏实实过日子，互敬互爱，知寒问暖，把小日子过好。

操办完翱飞的大事，你和友亮妹夫都该享享清福，往后兄弟姊妹之间，多体谅亲情，一起和和睦睦，常来又常往。祝福外甥婚姻幸福、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这是我时隔近一年才动笔，写得很随意。两日后爱人追问：“贺词写了没有？提早一些。”我说：“写了，已经发给小红了。”“那你就不让我过过目！”我翻出来给她看了：“你也太随意了，会不会在措辞上严谨点！重写一份。”妻子不屑地说着。我说这段就算问候，到外甥大喜日，我保证认真写。

就像爱人说的，常年在外，与兄弟姐妹相见甚少，自然能坐下来交流的时日也很少，再慵懒也不能懈怠了亲情。

良辰吉日早上八点过点，我给小妹发了一篇贺词：

新婚贺辞

小红妹、妹夫：

时维五月十六，喜逢外甥新婚吉辰，兄长缘悭一面未克亲往道贺，然欣喜之至，牵挂倍深，实难笔墨尽述。遥寄寸心，歉疚之情尚望妹妹海涵。

犹记外甥垂髫之时，如今已然立业成家，此诚吾族之幸事。今愿翱飞与贤甥媳二人，婚后相敬如宾、鹣鲽与共，于烟火日常中守得岁月静好，在人生长途中相携白首不离。更盼早得芝兰之秀，为家族绵延福泽；亦望妹与妹夫辛劳半生，得享含饴弄孙之乐，悠享岁月清欢。

夫亲情之重，在血脉相连，更在守望相助。愿兄妹往后常相往来、互致温寒，遇事怀体谅之心，逢喜叙天伦之乐。惟愿骨肉深情如陈年佳酿，历久弥醇，代代绵长。

谨以拙笔再贺：外甥与贤媳琴瑟和鸣、百年好合；阖族安康，顺遂永年。来日相聚，把盏言欢，共叙亲情久长！

兄/舅

谨贺

乙巳年仲夏既望日

（乙巳年五月十六）

让爱人看时，她说：“这回还行，就该好好写，别荒废了你的笔头，埋没了你的文才。”我说：“‘笔头’用我身上还行，丟了那‘文才’俩字。”小妹一家可都是大学生，又都是吃官家饭，世面比我见得多，我只不过是为大喜日添一点墨香。

贺词发出，忽觉腕底久疏的墨痕竟有了回暖之意。或许亲情如夏日轻风，化人心愁，亦能催开迟开的笔芽——遂翻出旧稿，写得四首《残梦初晨小辑》。

我如今这份工作很是清闲，正适合在这闲适的日子里，重拾墨涵。

其一

残梦惊回鸟雀声，落花庭院雨初晴。

晓窗磨墨痕先染，写破春痕纸更轻。

其二

梦余凉月挂疏枝，漏尽初晨未觉迟。

墨点寒宣愁乍起，灯前数尽旧欢辞。

其三

夜长残梦绕回廊，露重初晨湿绣裳。

砚底墨开云气散，空留腕底旧香凉。

其四

帘外流莺唤不醒，残红吹尽梦零星。

初晨试墨分浓淡，半写夏愁半写萍。

这四章均带有“残梦愁绪”，不过是久病初愈后，借笔墨在昼夜交替中打捞心绪的微光——恰如夏日蛛网上的露珠，虽渺小，却能折射整轮朝阳。

不喜欢胭脂气，却又缺少豪气，也脱不了“十人写情九人写忧伤，字字尽愁语，篇篇有千结”的俗气。细细想来，之所以写下这些看似满是“愁绪”的文字，是因为久病初愈后，内心深处暗藏着孤独与迷茫，期望能以笔墨梳理心绪，不使自己在昼夜交替中陷入更深的迷茫。

夏日的晨光把露珠晃落在地砖上时，窗帘还卷着半窗蝉鸣。忽然看见檐角的蜘蛛在结网，丝线上悬着一粒被风揉碎的云影。

风扇悠悠吹动搁在藤椅上的书，借阳光晒的一盆洗澡水，飘落一片树叶，惊起游在水面的光斑。远处卖糯米酒酿的梆子声隔着几重树荫飘来，清脆不带一丝拖沓。一只小鸟翅膀灵巧的略了个弯就钻进了三角梅架下的阴影里。

房檐下高高晾衣架上小孙女的白裙，随风飘呀荡呀晃呀的，像谁随手抛在风里的一块云。风起的时候我的梦想也随之飘来。

闲置已久的笔终又动了，相信每一个爱好文学的人时刻都在心里蕴藏着一种蓬勃的夏季。今晨读到书友董乾慧《迟到的芬芳》这首诗：“推翻埋没你名声的不屑，当绿色的植被，都已辞别了花期，你的悄然盛开，至暗了所有景色，晚风中那月光下的芬芳，让你洋溢无尽的婆娑。”中心意思：迟来的花开亦是芬芳美丽，更兼一句：“爱你一树圣洁，爱你春季缄默。”自然，心里同样也给自己重新动笔以鼓励。

爱好文学，什么时候动笔都不算晚，且莫让心中那棵艺术幼苗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