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阳光褶皱里的华山记忆》(上)</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阳光褶皱里的华山记忆》(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1973年的春末,我攥着两张皱巴巴的车票,领着陆梅往华山去。我穿着洗得发旧的蓝布衫,肩挎军绿色帆布包,包带在肩头勒出两道浅痕。陆梅扎着油亮的麻花辫,辫梢别着朵野茉莉,嫩白花瓣沾着晨露,她笑起来时,酒窝里像盛了蜜,说这风里有故事的味道。绿皮火车“哐当哐当” 碾过铁轨,像是在叩响时光的门环。车窗漏进的风裹着煤烟味,卷着沿途的麦浪香,扑在脸上,陆梅却笑得清甜,眼梢弯成月牙,说这风里有故事的味道。我望着她灵动的眉眼,喉头突然发紧——这是我们第一次单独出游,也是我第一次带她看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到华山脚时,日头已偏西。青石板路被岁月踩得发亮,泛着青灰色的光,像条沉默的丝带缠进山腹。挑山工们皮肤黝黑,脊梁压得微弯,粗布短褂被汗水洇出盐花,号子声混着山风,撞在陡峭岩壁上,碎成点点回音,又悠悠弹回来。陆梅仰着头,脖颈白皙修长,看陡峭山路隐在薄纱似的雾里,山峰如巨兽脊梁,在暮色中时隐时现,她眼睛亮得像装了星子,睫毛忽闪:“咱真要爬上去?” 我拍了拍帆布包,指节因用力泛白,里面装着两个军用水壶、半斤炒花生,还有给她备的止痛膏 —— 听说华山台阶陡,怕她脚疼。其实更怕的,是她中途退缩,让这趟期待许久的出行留遗憾。</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夜里宿在山脚下的小客栈,土坯墙糊着旧报纸,油墨香混着霉味。油灯昏黄,灯芯 “噗噗” 跳着,把人影投在墙上,晃成模糊的画。老板娘是个干练的中年妇人,脸盘圆润,眼角笑纹很深,端来两碗玉米糁,粗瓷碗磕了边,可糁子熬得稠,飘着野葱香,碗沿凝着的水珠,滚落在粗糙的木桌上,洇出深色的圆斑。陆梅吃得欢,嘴角沾了粒玉米,腮帮鼓得像小松鼠,我伸手想擦,她却笑着躲开,辫子上的野茉莉跟着晃,说要留着当 “登山标记”。睡前,我们趴在窗台上看星,银河斜斜挂着,像匹被揉皱的银缎,陆梅突然说:“要是能把这星星摘一颗,放在你军帽上就好。” 她指尖轻轻碰了碰我帽檐,山风轻轻推搡着窗棂,我笑她傻,喉结滚动,心里却盼着明天的日出能如她所愿。月光漫过窗台时,我听见自己心跳如鼓,生怕这美好会像露水般转瞬即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天未亮,我们就摸黑出发。我打着手电筒,光束在石阶上晃,把夜色切成一块一块的,陆梅的辫子扫过我的手背,痒酥酥的,她的布鞋踩在石阶上,发出 “哒哒” 轻响。爬到 “千尺幢”,陡峭的石缝像被天神用斧子狠狠劈开,仅容一人过,两侧岩壁渗着潮气,滑溜溜的。陆梅攥着铁链,指节泛白,手腕上的青筋隐隐跳动,脚直打颤,我在后面托着她的腰,掌心贴着她温热的衣裳,她喘着气说:“你说这山,咋长得这么不讲理,像要把人吃了。” 我笑,声音带着点喘:“山要是讲理,就没这险景啦,它是想教咱懂敬畏。” 她回头瞪我,眼尾泛红,辫子上的野茉莉不知啥时掉了,我兜里还留着花瓣,软乎乎的,想等登顶给她。此刻却忍不住想,若真有山神,能否保佑她平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爬到 “苍龙岭”,天已大亮。云海在脚下翻涌,像片巨大的白色棉田,被山风揉得不成形状。远处的山峰尖,戳破云层,露出青黑色的顶,像海里的孤岛。陆梅的脸被映得发白,却嚷着要拍照,她理了理辫子,发丝在风里飘,往崖边站,风把她的衣角吹得猎猎响,像面要出征的旗。我从帆布包掏出海鸥相机,金属外壳带着凉意,快门按下的瞬间,她笑成了朵花,眼弯成月牙,说要把这张照片寄给她娘,让娘知道闺女见过这么大的世面,这云海,可比娘绣的牡丹气派多了。镜头里的她美得惊心动魄,我却突然心慌——这样的美景,这样的她,会不会哪天就不属于我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晌午在 “金锁关” 歇脚,卖水的老汉挎着竹篮,竹篮磨得锃亮,脸上皱纹像刻上去的深沟,军用水壶里的水早凉了,泛着青苔似的冷光。我们买了两碗山泉水,粗瓷碗碰着石桌,发出 “当当” 轻响。陆梅喝了一口,皱着眉,鼻尖沁出细汗,说 “比咱村的井水冷,带着股石头味”,却把剩下的水浇在石阶上,说给后来的人降降温,水珠落在发烫的青石板上, “滋滋” 冒着白气,瞬间蒸发。老汉看着她笑,黄板牙漏风:“这女娃心善,华山会记着哩,说不定下次来,山路都给你让道。” 我望着远处的南峰,云雾缭绕,像蒙着层薄纱的谜,盘算着还有多远,陆梅却哼起了小曲,调子是她老家的采茶歌,声音脆生生的,在山间荡出老远,惊得几只山雀扑棱棱飞起。我听着她的歌声,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贪心的孩子,想把这刻的阳光、山风、歌声都揉进记忆里,永远留存。</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行至 “长空栈道”,陆梅吓得直往后躲,身子往我身边挤,肩膀抵着我的臂膀。我探着身子看,木板嵌在绝壁上,年岁久了,泛着黑褐色,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壑,云雾在壑底涌动,像头蛰伏的怪兽。挑山工从对面过来,扁担上的货物颤巍巍,却走得稳当,他们的号子声在绝壁间撞出回声,震得人耳朵发麻。陆梅扯着我袖子,指尖掐进我皮肉,说:“咱不玩这个,我怕,这木板看着要吃人。” 我哄她,声音尽量稳:“不玩,咱去看下棋亭,听说那儿能遇见神仙。” 其实我也发怵,手心悄悄沁出了汗,后背的衣裳早被汗湿了一片。可在她面前,我必须是无畏的,就像这华山,任风刀霜剑,也要顶天立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快到南峰时,陆梅的脚开始肿,每走一步都皱眉,布鞋被撑得变了形,脚踝处的皮肤泛着红。我要背她,她却拧着身子不肯,手臂用力推我,说:“我要自己登上顶,让你记一辈子,以后老了,能拿这事笑你。” 到顶时,夕阳正把云海染成金红,像幅被点燃的画,陆梅瘫在我怀里,眼泪汪汪,睫毛上挂着泪珠,说:“总算上来了,这山,可真难对付。” 我掏出那片野茉莉花瓣,插回她辫梢,花瓣有点蔫了,却仍带着淡香,她破涕为笑,用手背抹眼泪,说这是 “胜利花,是咱战胜华山的凭证”。我望着她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这趟登山不是征服华山,而是被华山征服——它让我看见她的倔强与柔软,让我懂得,真正的勇气不是无畏,而是明知恐惧仍选择前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夜里住在南峰的道观,道士是个清瘦的老头,眼尾皱纹像蛛网,给了条粗布毯,粗粝的质地蹭着皮肤发痒。我们裹着毯子看月亮,月亮像块温润的玉盘,挂在墨色的天上,陆梅说月亮像她娘烙的饼,圆圆的,带着家的味道。我数着她睫毛上的月光,指尖轻轻碰她眼睑,想这趟华山行,该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事。可没想到,更难忘的,还在下山的路上……</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散文小说:《阳光褶皱里的华山记忆》(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图片】:包克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文字】:包克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製作】:包克智</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