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又是周末,天高得近乎透明,几缕薄云,闲散地飘着,一片一片,一朵朵,像被风随意撕扯开的棉絮,斑斓洁白。</p><p class="ql-block">高大树干,一身碧绿,遮天蔽日,戳立在道旁,把整条大路统统揽入怀里。外面安静的很,累了一周的人们,都还在家里,享受着独有的周末清晨。仅有几辆车子,急急的飞过去,风驰电掣,扬起了阵阵潜风。</p><p class="ql-block">早早出门,伴着盛夏温风,直奔登封。</p> <p class="ql-block">上陇海高架,出郑州,沿郑少高速疾驰,一小时后,从登封西下高速,车子转入国道。山路像条灰绸带,从山脚下,炊烟一般,袅袅飘向嵩山的云端。</p><p class="ql-block">九点钟,日头渐烈,天高云淡风轻,万里碧蓝的清爽。田垄边泥土,裂着细缝,带点隔夜潮气,一块块的,被晒得卷出干边。杨树叶哗啦哗啦飞舞,却都打了卷。马齿苋蔫哒哒的贴着地,叶面上晨露早干了,只剩点水痕。</p><p class="ql-block">梯田里,一片片金黄,只剩麦茶梗,小麦都已收获,缺水的登封,望天收的麦子,估计都是绝收的命。</p><p class="ql-block">风裹着土腥气,从半开的车窗飘进来,无尽的熟悉味道。偶尔一声蝉叫,干干的,凄厉沙哑,像刚睡醒的样子。</p><p class="ql-block">车子拐进山坳,浓绿树影,普天盖地便罩下来。嵩山岩壁,带着晨凉潮气,石纹里,渗着未干的露珠。山风穿谷而过,还留着破晓的微凉,混着麦茬干涩和湿土味。路边侧柏的针叶,根根书立,透着对抗干旱的硬气劲。</p><p class="ql-block">嵩山深处灰色石头,在晨光里发着白光,几片仅有的水面,孤寂的彼此无法照顾,水洼映着天光,水面浮着层薄水汽。几株山菊,顶着露珠,开着黄色小花,格外的鲜艳夺目。</p><p class="ql-block">车顺着020县道,向里面走,远处又见一汪湖面,似曾相识的感觉,一闪而过,让人来不及回想,对,应该是纸坊水库,我们曾经来过的。</p><p class="ql-block">山路旁的石阶青苔,挂着露,却没有一丝生机,阳光透过枝叶,筛成碎金,撒落在地上。抬头看,树冠把天空裁成蓝碎片,远处,云淡得像没睡醒。深谷里,鸟叫依然清脆,却听不见一丝丝水声。哪些曾经小瀑布,如今已瘦得不见一丝影子。</p><p class="ql-block">穿过一个村庄,越过河道,车子便一头钻进了老黄的嵩泉农庄。</p> <p class="ql-block">这是我第三次,来访登封嵩泉湾了。第一次,记得是2022年1月,也是疫情的最后一个冬季,我们游玩登封的天地之中后,去找地方吃午饭;四周漫天寒凉,山谷一片灰白。那时农庄,刚刚经历了720大洪水。在哪个极端的时候,极端的天气,给人带来了极端的伤害,老黄也不能幸免。第二次,是2023年2月,迎着寒风从风穴寺归来,再到嵩泉湾,品尝了老黄极地道的炒白菜,便匆匆折返。</p><p class="ql-block">这次又到故地,看着眼前残留庄园大门的痕迹,也就是顷刻间,把人的思绪再拉回从前,仿佛洪水刚退去后的惨状,就在眼前。如今故地重游,往昔与当下的强烈对比,在心底翻涌起层层波澜。</p><p class="ql-block">从上次到访后,已有两年有余。曾被洪水肆虐过的嵩泉湾,感觉就在月余前一样,那场浩劫,历历在目。</p><p class="ql-block">大地支离破碎,石滚土落,目之所及,巨石强森,布满河道,庄园四周,遍地是洪水裹挟来的废物,狼藉一片。老黄的农庄,本是他退役后满心期许、刚有起色的梦想天地,却在洪水中化为废墟。破碎的砖瓦、扭曲的木梁、散落的杂物,仿佛都在诉说着那场灾难。当时,老黄在门口迎我们时,拖着廋廋的身影,站在废墟中,眼神中满是无奈与失落,那个他倾注了无数心血与梦想的地方,就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p> <p class="ql-block">时隔四年,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眼前景象令人震撼又欣慰。</p><p class="ql-block">庄园还是那方天地,虽没有人声鼎沸,却已脱胎换骨,树木郁郁葱葱,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高低果树,错落有致的堆满庄园,处处洋溢着蓬勃生机。</p><p class="ql-block">由于地处嵩山,受生态保护影响,如今已不允许大拆大建,门厅没有动,破旧和沧桑,像一张陈年的旧名片,望一眼便知道这是个有故事的地方。</p><p class="ql-block">在那排简易房子边,跨上两米多的梯田沟,这原本的一片空地,如今确是绿意盎然。熟桃沉甸甸挂在枝头,粉艳中透着甜味,引得蜜蜂在花间翩翩;黄杏挤挤挨挨,金黄的色泽与浓郁果香,勾着人的味蕾;垂垂的梅豆,三五成群,你挤我扛,在蓝天下摇晃,像一盏盏风铃。青绿的小山楂,像一个个青涩梦,孕育着未来的酸甜。青山环抱处,绿树都成荫。整个庄园,都沉浸在一片生机盎然的氛围之中。</p> <p class="ql-block">两年前那只熟悉大黄狗,如今已换成了黑背大狼狗,它蹲在窝门口,狗窝换了个位置。黑狗很温顺,尖尖的耳朵,皮肤黝黑水亮,一条粗黑的大尾巴,像狼毫一般。看到我们时,它兴奋地摇着尾巴,仿佛是曾相识,眼神中满是亲昵与喜悦,汪汪几声欢快的大叫着,打着招呼,好像在说:“好久不见,欢迎回来。”它的热情,一瞬间,拉近了我与这片土地的距离。</p><p class="ql-block">后面猪圈里,一只棕褐色的大跑山母猪,也听到了脚步声,它诧异抬眼睛看着人群,时不时发出“哼哼”的叫声。一窝小猪,毛茸茸的,有十几只,欢快的你追我赶,嬉戏玩闹。为庄园增添了一份别样的生机与活力。</p> <p class="ql-block">大哥到得比我要晚些,当他大步流星走到来后,我们便和他一道去厨房看老黄。案板上正响起咚咚的刀案相击声,"浩子,你们随便坐,屋里有茶水,我得先准备饭菜",见到老朋友,老黄头也不抬,但我知道他很开心。</p><p class="ql-block">他和大哥相识已久,二人熟悉到无需多言。老黄在准备午餐,他正在杀鸡,准确的说,是一只3年多的公鸡,通体黑红,壮大肥硕。案板上,切好的自酿豆腐,在青瓷碟里摆成梅花状;一只宰好的大鹅,堆了满满一盆;刚炸的跑三猪酱肉,香气四溢,一只胖鱼头,放在旁边的洋瓷盆中;新鲜的刚摘回来的野苋菜,堆在地上;刚发酵的面,从瓷盆里冒出胖乎乎的面脸。</p><p class="ql-block">老黄,确切的说,首先是一个军人,一个退役几年的通讯兵,他又是一个优秀的厨师,更是一个多才多艺的能手。廋廋的面颊,脸上集满岁月沉淀的坚毅,也有对生活重燃的热忱。军人的底色,让他在灾难后没被打倒;精湛的厨艺,又在重建生活里添了烟火温情。多才多艺的能力,很多活他都做的有滋有味。</p><p class="ql-block">灶台前,利落翻炒,不多时,可口饭菜摆满桌,烟火缭绕中,尝的是美食,品的是老黄对生活不服输的劲。</p><p class="ql-block">每次来,我们都喜欢喝老黄自己配的茶,一点葛根,几片竹叶,一小把枸杞,熬制的水适口又解渴。他藏的有陈年葛根,有治疗失眠的野酸枣叶,种的有黑麦自己磨面,收获的黄豆自己做豆腐,他在后院还养了一只鸵鸟,这些都很让我羡慕。</p><p class="ql-block">我们吃饭时,老黄总是坐在边上,缓缓的喝着茶,一口也不吃,“做饭都做饱了,你们只管吃”。</p><p class="ql-block">老黄是通讯兵出身,却是滴酒不沾,每每聊起通讯,总是滔滔不绝,这是他的看家本事;他喜欢石头,个人收藏了很多宝贝石头,他还会雕刻木头,做根雕很有一手。每当次和我们交流时,老黄的眼里总闪着晶莹的光,常蹙的眉头,在这一刻便打开了。</p><p class="ql-block">在与老黄的交谈中,我们得知,这几年来,他过得很艰辛,但他一直在坚持。洪水过后,面对一片废墟,他也曾迷茫和彷徨,但军人骨子里的坚韧,不服输的精神,让他毅然决定重新开始。</p><p class="ql-block">凭借着自己双手,一点一点地清理废墟,重建庄园;他把自己种的农产品变成特色,运用独有厨艺,作成美味的佳肴,吸引些游客前来品尝。他栽的果树,已经开始收获,就在刚刚,我们来前,还有几群采摘者,兴高采烈的离开院子。</p><p class="ql-block">坐在小凳子上的老黄,手指敲着石桌,节奏像极了当年行军时口令声。"说到底,人和这片山,都是被时间驯化的”。他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山洪能冲走一切,但它冲不走这的根”。</p><p class="ql-block">“但不允许再修建农庄,是最让我想不通的地方”。老黄脸上,瞬间又布满阴云,这也是他最不能释怀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饭后,老黄带我们走向后山。那是他曾战斗过地方。远山上,一个高高的通讯塔,就树立在山顶处。</p><p class="ql-block">“这塔是老通讯装备,就是滴滴发报的那种老设施,即使通讯再发达,这个还少不了的”,老黄的眼里满是敬意和慈祥。</p><p class="ql-block">一排营房,整齐划一的排列着,门口,哨兵笔直笔直的挺立在门口。营房前的木栅栏,爬满了紫藤萝,紫花垂成风铃,被微风碰的丁丁响。远处的菜畦里,豆角藤蔓缠着竹架,在风里摇出绿浪;南瓜𤰂匍匐在地面,滕上已结出了青果。兵营前的石壁脚下,野菊蛮长,白瓣黄蕊,在无人问津的角落,显得更加绚丽漂亮。</p><p class="ql-block">一阵嘹亮的军号响起,三点整,是周末部队午休后的活动时间,一个个茁壮兵士,从营房里走出来,朝气蓬勃,英气逼人。</p> <p class="ql-block">四点多,要回郑州了,大哥和老黄一道,去取些他自酿的豆腐带上。我们向老黄和农庄招招手,驱车缓缓往回,山路的轮廓,已融进落日余晖。不知为何,我的眼前,总是晃动着老黄在果林和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这影子投在地上,像从土里长出来的一棵树。</p><p class="ql-block">回望嵩泉湾,那片曾被洪水撕碎的土地,如今绿意翻涌,生机勃勃。老黄的故事,他和土地的牵绊,会像坡上的果树,年年生发,不息不止。</p><p class="ql-block">忽然想起海明威在《永别了,武器》中的一句话,“生活总是让我们遍体鳞伤,但到后来,那些受伤的地方一定会变成我们最强壮的地方。”老黄的生活,就是对这句话最好的诠释。他用行动证明,真正的生活,不是逃避,而是面对;不是放弃,而是坚持。</p><p class="ql-block">是谁让老黄扎根在嵩泉农庄?又是谁让他历经洪水磨砺?嵩山沉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