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明天》

天晴了

近些时候看了不少电影。这部《还有明天》是我看完之后感觉胸口闷堵、难受、气愤，甚至想骂导演的一部电影。

恕我剧透，看看为何有此感受。

二战之后（1946年）的意大利，民生艰难，女性的生存环境相对男性更差，这是电影的时代背景。

为了迎合这种凋敝的社会环境，影片采用的是黑白色调。一看到这个色调，我还以为是英格玛-伯格曼的风格，内心小小地激动了一下。

电影的第一个镜头，普通的卧室，一对中年夫妻睡在床上。光线比较暗，后来明白是清晨天还没怎么亮。女主起床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转头和还睡在床上的男人说了一句什么（我不想重新查看电影确认细节），男人坐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了女人一巴掌。

女人痛苦地捂着脸，坐在床沿无声地抽泣。

紧接着，女人起身，快速地走到屏风后面，脱下睡衣，换上裙子（后面可以看出这就是意大利女人的家居服，只不过可以外出，就好像我们现在的妈妈T恤牛仔裤）。

然后，女人似乎满血复活了，昂着头，脚步轻快，一边麻利地系着腰带，一边开始各种家务活。看得出，她已经驾轻就熟，如此忙活已经是常态。

接下来，十几岁的女儿起床，两个调皮捣蛋的男孩子起床，一个十多岁，一个七八岁左右，男人洗涮完毕，泰然自若地往餐桌边一坐，女人及时地端上来一家人的早餐。

女人不仅要服侍男人吃饭，端茶送水拿调料什么的，还要管束两个男孩到处乱动以免影响一家之主的男人吃早餐。她是没时间也没机会坐下来吃饭的。因为男人还要不停地挑剔一句饭菜哪里做得不好，女人就要时刻补救，及时道歉。敢顶嘴？试试看！

男人像个大人物一样吃早餐后，女人要及时地在门边等候，有时候是帮拿公文包，有时候是负责递上外衣什么的，反正就是战战兢兢服侍男人出门。临出门，男人还要交代一句：做点正事，不要每天只晓得闲逛！

接下来，似乎是快进。女人先收拾餐桌，顺便往嘴里塞点吃的。然后打好一盆水，端到里面一间房里，照顾伺候卧床多年的公公。只要慢一点点，这位卧床的公公就会用雷鸣般的嗓门抱怨。女主不仅要给公公端茶送饭，关键是还要帮公公擦拭身体，这个空隙，那个卧床的公公还要趁机摸一把媳妇的屁股，揩点油！

女主飞快地忙完家务，背着一个布袋子，拿着一个小手提包出门，一路开始快跑模式。

先去一家帮一位卧床的病人打针，她的打针工具是装在那个小黑手提包里的。这里是个伏笔。收钱。好像是二十里拉。

然后跑向一家内衣店，从帆布袋子里取出包着的几件内衣什么的，交给女店主。这是她带回家修补的内衣饰品，工钱大概一两百里拉。要是有新的需要修补的，店主就会让她带回去。

接着，她要马不停蹄地跑到一家雨伞制造厂。装一把伞她可以得三十里拉。新来的学徒工都有四十里拉一把的价格。她去质问老板，老板只说了一句话：学徒工是男的。

接下来，她要跑去菜市场买菜。有时候能够和一位朋友聊几句，有时候还可以得到朋友善意的一把芹菜什么的。

然后，她要赶快赶回来去做饭，因为男人要下班回来了。

她走在回家的一条巷子里，捡到了一张照片。她意识到这是前面一位黑人美军士兵的家庭合照，她就走过去还给了黑人士兵。士兵非常感谢她，非要送给她两条巧克力。这在当时的意大利，应该属于稀缺的美味。

路过一家汽车修理厂。一位帅气的中年汽修工喊住了她。两人默默对视，几句话就表明了，他们曾经相爱，战争让男人没有来得及向女人求婚，结果女人被别的男人捷足先登。两人一生都在回忆这段恋情。感觉女人就靠着这段恋情的甜撑过所有生活的苦痛。

有一个镜头可以说明这一点。男人说他等不下去的，他要去别的地方开始新的工作和生活。他和女人说再见，恳请女人想一想，是否愿意跟他走。星期天。这是另外一个伏笔。女人一开始肯定是不同意的。但是一想到这个曾经相爱的男人要永远离开，女人拿出了一条巧克力送给男人。男人接了，撕开包装纸，掰下一小块，男人把这一小块喂到女人的嘴里，然后自己也吃了一小块。两个人，各自含着一小块巧克力，味蕾的甜和爱情的甜让两个人都禁不住闭上了双眼，天空在旋转，人幸福的要眩晕！

然而，现实却是苦痛的。女人快速回家。这期间，还要和左邻右舍打几句招呼，听一下女儿和其男朋友的进展，应付两个四处乱窜的男孩。

男主人回来了。带进来一脚灰尘，一进门就斥责女人没有清洁家里。接着，服侍完男人吃饭，还要照顾公公，孩子等等等等，女人没有吃饭的镜头，我感觉导演是故意这样拍的，女人没机会吃饭。

男人吃晚饭开始行驶家长权力。女儿把打工的钱交给爸爸，女人把自己兼职做工的钱交给男人。女人一直扣扣搜搜地花钱，从来不敢为自己花一点点。实际上，并不是他们很穷。男人一个月赚1万多里拉，女儿一两千，女人兼职一两千，一个月的收入有一万五千里拉。生活花费才三千里拉左右。女人忍不住和丈夫算账，想要丈夫能够多给一点花费。结果，男人却讽刺女人精明。

反正，男人就是看女人横竖不顺眼。女人以为今晚会相安无事。没想到，两个男孩子一调皮，父亲转眼要生气了。女人赶紧讨好地拿出来那条巧克力，企图掩灭男人的即将升腾的怒气。

男人问女人巧克力哪里来的。女人战战兢兢地说美国士兵送的。男人严厉地问士兵为什么送巧克力给女人。女人瞬间明白一场挨打不可避免。她想逃。她说士兵在马路上发巧克力，路过的人都有，她碰巧经过了。男人正愁找不到动手的理由。就指责女人不守妇道，接受士兵巧克力的女人就是妓女，只有站街女才会接受美国士兵的东西。

此时，镜头意味深长。

男人站起来，走到桌子一边，背对着三个孩子开始挽袖子。什么话也没有说。

三个孩子和女人迅速明白要发生什么。女儿乞求地看着母亲，满脸对母亲无力拯救的痛苦。调皮的男孩子瞬间安静了，在姐姐的拉扯下进入到他们三个人睡觉的小房间。女人一身垮塌，甚至还归拢了一下桌上的碗碟。

然后，一首高亢的意大利舞曲响起来了。男人强硬的拳头，在女人身上跳舞。

镜头拉到户外，几个左邻右舍，心知肚明地望着他们家的窗户（男人每次打人之前都是先关窗），吸着气，直到，舞曲结束，她们的心才落下来。然后，她们拍拍屁股，摇摇头，起身回家。

屋内，女人强撑着收拾家务，服侍男人梳洗完毕。男人换上干净崭新的衣服，吩咐女人，把他的古龙香水拿来，并指挥女人这里那里喷一下。然后，他出去花天酒地去了。

这就是女主每天的生活。差别不大，只在于哪天挨打多或者少一点。

女主漂亮、聪明、能干、勤俭持家。她被男人追求的一幕通过男人回忆出来。因为男人卧床的爸爸实在看不下去了，教导男人不要每天揍老婆，还说他的秘诀是娶自己的表妹，然后狠狠地揍一顿，可以管用一辈子。他这样教育自己的孩子。男人反对说自己的表妹实在太丑。然后就出现了他当初追求女人的几个镜头。

真是让人毛骨悚然。这个当初对着女人下跪表达爱意的男人，结婚后竟然如此残暴。

这个下跪的镜头也是一个伏笔。因为接下来年轻的男人也上演了一幕下跪表达爱意的动作。但现在，女儿的男朋友一直彬彬有礼，一对小年轻甜甜蜜蜜。这让女人真心为自己的女儿高兴。她每天在兼职的工钱里藏一点点钱，日积月累，只想在女儿结婚的时候给她买一件婚纱。因为男人要女儿穿以前自己结婚穿的破婚纱，相当于一块破布了。

女儿订婚了。女人操持完家宴，因为太过于劳累和高兴，摔了一跤，打破了一个盘子。结果，又挨了一顿胖揍。

关键是没有人有意见！没有人出来阻止！唯一反对家暴的女儿又太过于弱小。男人对女人的家暴就好像喝一杯水正常。

当女人看到女儿的男朋友，未来的女婿狠狠地搓掉女儿嘴边的口红，并且语气严厉地要求女孩婚后不能够出去工作，也不能够化装，化装也只能给他一个人看。他要女孩完全属于他一个人的时候，女人明白了：这个未来的女婿，将是另一个家暴男。

女人鼓起勇气，去找了那个友善的黑人士兵。在一个黑夜，男孩家开的咖啡馆被精准炸毁。女儿的婚事终于得以终止。因为女人试探过取消婚事绝无可能，除非男孩家破产。因为自己的丈夫，只会关心女儿是否嫁了一个有钱人。

紧接着，女人的转机来了。她收到一封信。她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她还用偷偷存的钱买了一块布料，自己裁剪了一件衬衣，因为她仅有的几件衣服都有补巴。她抽空去菜市场找到女友帮她打掩护。

一切只等到星期天的到来！我以为女人终于想通了，逃离家暴男，追随爱情而去。导演也是这么引导观众的，中间还穿插了那个曾经的恋人收拾行李的几个镜头。

星期天清晨，女人照旧把常规的事情做完之后，一家人要去教堂了。

这里的节奏非常紧凑，气氛渲染的特别让人紧张。我看得时候提心吊胆，生怕女人被识破。

偏偏，这个星期天的早上，当一家人正要出门，男人吩咐女人去看看卧床的老人是否还需要什么。女人进去之后，突然发现：那个假装卧床多年（影片中间特意出现过老男人下床的镜头）的老男人死了！

这里有几分钟难熬的纠结。女人焦急万分，下了很大的决心，决定隐瞒老人的死，按照原计划进行。

我感觉这部电影就是故意制造这样的冲突。但当时的确陷入剧情，为女人着急得不得了。谁还会同情那个一辈子都在折磨女性的老男人呢？

看到这里，我的心有点揪起来。我一面替女人担心，一面又想着这部电影的名字，似乎很有希望的意思，总觉得会有一个比较美满的结局。同时，悲观主义的倾向又让我怀疑坏事即将发生，要不然这部电影怎么会这么高分？

冲突继续发展。没成想，他们家的一个邻居偏偏进到他们家去问候老人。他们家难道都不锁门的吗？我觉得导演是故意的。

当女人在教堂外面和男人请求，告诉他要去好朋友家（这是他们共同的熟人）帮病人打针。男人看了一眼女人的小手提包，质疑了一下。女人说里面是打针的工具，其实里面是一件衬衣和那封信，还有一管口红。因为女人一直都是拿着这个手提包去给病人打针的，所以男人也没有继续盘问。

女人刚转身，那个报丧的邻居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了教堂门口，高声喊叫男人的父亲去世的消息。女人紧张不已，不得不停住脚步。这个时候，她要是走开实在说不过去啊！

看到这里，我真是好讨厌那个报丧的邻居！

接下来，就是丧事。女人错过了和情人的私奔。

当女人的朋友来吊丧的时候，两人私下交流了几句。女人说：“还有明天！”

我不知道故事该如何发展。毕竟，情人应该已走了。难道她要自己一个人逃走？

于是，接下来依然是让人紧张的细节。女人深夜收拾小手提包，装好信、口红和唯一一件没有补巴的衬衣。女人把偷偷积攒的钱装在信封里，放在熟睡女儿的枕头边。

然后，关键的时刻到了：女人正准备偷偷出门，结果男人起床了。当他看到女人在门口，立马开始质疑。女人又搬出去给女友家打针的借口。此时，女人手上抓着的那封信被藏在女人的裙子边口袋里。我当时不明白女人非要把这封信抓在手里出门干什么，后来才明白这是导演留的线索。

因为，女人慌里慌张转身出门的一刹那，口袋里的信掉了下来，落在了门内的地上，显眼的很。简直就是为了让男人看见的。女人自己没发现信掉了。

现在，逃出家门的女人开始狂奔，找到地方换衬衣，擦口红。然后来到一个建筑物的底下，开始排队。

我以为这是车站，或者类似的交通工具站台。因为所有的情节都是这样的指向。难道是我自我暗示太深？

不出意外，男人在门边发现了女人掉在门口的信，男人捡起来，展开，读，愤怒地捏拳头，把信摔在地上，拉开门，大步流星地朝着女人刚才逃离的方向追去。

说句实在的，看到这里我的心都紧缩起来了。

男人到了，他在排队的人群里搜寻女人。女人此时毫不知情。人很多，女人混在人堆里竟然没被发现。男人开始向外围寻找。女人暂时安全了。

此时我恨不得把排队的人群往前推。

终于，女人排到了台阶前面。希望就在前方。有喇叭通知大家把证件准备好。女人把手伸向口袋，凛然一惊——那封信没有了！她急急忙忙在包里寻找，肯定是没有的。正在六神无主之际，女人四下张望，一回头，发现女儿正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默默地、充满了微笑与理解地递过来那封信。四目相对，女人接过来，坚定地向前走了。

我以为她即将踏上开往远方的火车，或者渡轮。最起码，是要离开这个让她饱受了将近二十年家暴的伤心之地。

所以，当我看到她拿出那封信，签名，擦去口红，用唾液润湿信封边缘，封上信封，然后把这封信丢进一个箱子的时候，我才明白——她竟然是去投票！她手上拿的是一张选票！选票啊！不是情书！也不是车票！就是一张选票！！！

莫名其妙！这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匪夷所思的是，投票的女人从那个建筑物出来，下台阶，男人终于找到了她。两人狭路相逢。男人垂在体侧的双手紧紧握拳，似乎在极力忍耐！女人，以及身边参与了投票的女同胞们，全都抿着嘴，严肃地望着这个男人。终于，男人在气势上似乎输掉了，掉头离开。此时，女人正好站在台阶高处，放眼望去，远处的女儿充满了崇拜地望着她，似乎为母亲终于的勇敢高兴不已！

然后，影片就结束了！就这样结束了！

片尾还特意打出字幕，说明这一次意大利的女性参与选举投票意义非凡，具有划时代的历史意义！

所以，这是一部讲述意大利女性参与投票之路的电影？

那为什么整个电影的99%都是在讲述男人的强烈的占有欲、控制欲和暴力，女人的忍耐、卑微、难堪、生存艰难？这和女人是否拥有选举权有直接的关系吗？难道女性获得一个成年人应该拥有的权利的代价是要忍受长达几十年的婚姻暴力吗？这是什么逻辑？

而且，影片一直在引导观众、暗示观众，女人一切苦难终结的所谓希望就是和情人远走高飞，结果，竟然是一张选举票？

这个意思是不是就是说：女人，你拥有了选取权，你可以投票参与政府领导人的重大事件了，那么你个人的那点私事、小事，比如说几十年被老公揍、伺候公公还要忍受性骚扰、每天操持一大家子的吃喝、在职场上遭遇性别歧视、每天战战兢兢过日子等等等等，就算不得什么事了！你要是还不满足，就太不像话了！

我不知道这个电影为什么有这么高的分。我知道我根本算不上什么评论家，人微言轻。我一直对艺术有很高的容忍度和宽容。但是，要是这部电影打分的话，我一分都不会给。

我看了导演，其实就是主演，也就是片中的女人。我不想记下女主的名字，以免以后一想到这个名字就会具象化，最好慢慢淡漠。

我不知道导演经历了什么。每个人都有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我还想到，可能我对意大利的近现代史不了解，不能够体会拥有选取投票权对意大利女性、对意大利这个国家到底具有多么重大的历史意义。我的观看体验，纯粹就是个人的偏见，狭窄的偏见。

我还是觉得无论什么时代，无论在什么地方，属于何种政治状态下，人，作为社会最基本单位的个人，还是要保有人根本的原则。真诚、善良和美，至少，朝着这个方向的希望。而不是，用政治上的缥缈来掩盖人性的基本原则。

过后，我依然难以平静。

如果，所有的希望，都是一个不能够解决现实困境的空头支票？那这样的明天还有什么盼头？那现在的忍耐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就有了以上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