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田渗透父爱

审视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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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父亲节，看着日历上清晰的墨迹，不禁想起小时候淮安老家那片承载着汗水与希望的玉米地，以及父亲坚实的身影。四十年前，我家分得八亩责任田，父亲用其中三亩紧挨着河的肥田种植玉米。那片玉米地是家庭收入的来源，也是父亲用无言的爱浇灌我成长的课堂。

麦收后的田野，带着收获后的空旷与期待。父亲黝黑的脊背在毒辣的日头下显得愈发坚韧。他卷起裤腿，赤脚踩在刚刚翻耕过、尚有些温热的泥土上，开始他一年中又一次重要的劳作。我跟在父亲身后，学着他的样子。父亲告诉我：“丫头，种地就像做人，要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不能偷懒，更不能马虎。”

犁地是力气活，父亲通常请村里有牛的邻居帮忙，或者几户人家搭伙。犁过的土地松软而有弹性，散发着特有的腥香。父亲会带着我扛着耙，细细地将大土块耙碎、耙平。我记得选种时，父亲会郑重地从里屋取出一个布袋，里面装着饱满的玉米种子。许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时推广的优良品种如“中单2号”，已经是乡亲们眼中的宝贝了 。但父亲更多的是凭经验，他一颗颗挑选，剔除干瘪或被虫蛀的种子。

他嘴里念叨着：“好种出好苗，关系到一年的收成哩。”玉米播种前，施肥是关键。那时候化肥金贵，农家肥是主流。父亲提前一段时间开始准备，将积攒的猪粪、鸡粪与河泥混合堆沤。苏北里下河地区，罱河泥是常见的做法，乌黑的淤泥是上好有机肥 。父亲用扁担挑着沉甸甸的粪箕，一步一个脚印地将肥料均匀撒在田里，再用犁铧深翻入土。他的汗水滴进泥土砸出小小的印迹。

玉米播种时，父亲用一把长柄的农具“耧”，划出笔直的浅沟。他教我如何控制株距和行距，既不能太密会影响通风透光，也不能太稀而浪费土地。他会抓一把种子放在我的小手里，让我学着每隔一段距离点播两三粒，然后用脚轻轻地把土覆盖好。“种得太深，芽儿出不来；种得太浅，太阳一晒就干了。”父亲边示范边讲解，每一个细节都一丝不苟。

我初学干农活，笨手笨脚，有时播得歪歪扭扭，有时覆土太厚，父亲总是耐心地纠正，从不斥责。我能感受到他布满老茧的手传递过来的力量与温暖，心中充满对土地和辛勤劳作的父亲的敬畏与崇拜。玉米苗破土而出，嫩绿的叶片给田野带来勃勃生机。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田间管理是漫长而细致的过程，父亲用他的汗水和智慧守护着这片希望。

玉米拔节孕穗期需水量大，一旦缺水，就会严重影响产量。我家的三亩玉米地虽然临河，但在缺乏现代化灌溉设施的年代，浇水依然是件苦差事。父亲会带着我，用木桶一趟趟地从河里提水，再小心翼翼地浇灌到每一株玉米的根部。他的脊背被水桶勒出深深的红痕，汗珠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干裂的土地上，瞬间便没了踪影。有时我们会和邻居合力，用简易的脚踏水车，吱吱呀呀地将河水引上田埂。

追肥也同样重要，父亲会根据玉米的长势，在雨后或浇水时，在玉米根部追施少量化肥或者更为精细的农家肥。他常说：“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玉米螟是那时玉米地里常见的害虫。我记得父亲会仔细观察每一株玉米，一旦发现有虫害的迹象，他会教我用手捏死心叶里的小虫，或者用烟梗泡水喷洒。有时他会点燃艾草，用烟熏驱虫。

这些“土方法”虽然效果有限，却凝聚着父亲的智慧与对土地深沉的爱。他从不轻易使用气味刺鼻的农药，他说：“地里的东西人是要吃的，能少用药就少用。”除草与间苗的辛劳：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是对当时农忙真实的写照。杂草生命力顽强，与玉米争夺养分和阳光。父亲总是弓着腰手持锄头，在火辣辣的太阳下一点点清除杂草。

我跟在后面学着他的样子，汗水浸湿了衣衫，腰酸背痛。间苗也是一项技术活，父亲教我“去弱留强，去密留稀”，保证留下的每一株玉米苗都有足够的生长空间。他告诉我，田里的事就像人生，有取舍才能有更好的收获。那些日子，父亲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地劳作。但他每一个坚定的眼神，每一次对我的耐心教诲，都深深烙印在我的心里。

我从最初的抱怨劳累，到逐渐理解父亲的辛劳，再到内心升腾起对父爱的深层体悟。田间劳作的间隙，我们坐在田埂上，分享着粗陋的干粮和水，父亲会指着茁壮成长的玉米对我说：“丫头你看，只要肯下力气，这地就不会亏待我们。”几个月后，玉米秆由翠绿变得枯黄，玉米穗也由青涩变得饱满金黄。秋风吹过，玉米地里发出一片“沙沙”的响声，那是丰收的交响曲。

掰玉米棒子的日子是最令人兴奋的。父亲在前，我紧随其后。他身手矫健，一手抓住玉米秆，另一只手麻利地将沉甸甸的玉米棒子“咔嚓”一声掰下，扔进身后的背篓里。空气中弥漫着玉米特有的清香。金黄的玉米棒子像一个个胖娃娃，咧着嘴笑。父亲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舒展的笑容，那是一种混合着疲惫和满足的笑容，眼神中闪烁着对丰收的喜悦和对来年好日子的期盼。他的爱如同秋日的玉米，朴实无华却充满力量。

我学着父亲的样子，努力地掰着玉米。虽然手上磨起水泡，胳膊也酸痛不已，但心中的喜悦与成就感无与伦比。我们把掰下的玉米棒子运回家，堆在院子里，像一座座小金山。之后便是砍玉米秸秆，父亲挥舞着镰刀，将一排排玉米秆放倒，然后捆扎起来，这些秸秆是冬天重要的烧柴来源。晾晒、脱粒每个环节都充满辛劳。父亲看着满仓的玉米，眼神里的光芒足以照亮整个冬天。

又是一年父亲节，窗外阳光正好。我仿佛又看到父亲那熟悉的身影，在金色的玉米地里忙碌着，他的额头渗着汗珠，脸上却带着满足的微笑。父亲的爱就像那片深沉的土地，无言却厚重，孕育了玉米的成长，也滋养了我的生命。父亲的爱又像那沉甸甸的玉米穗，朴实无华，却是我一生最宝贵的财富，是我在人生道路上不竭的精神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