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父亲

闻于

美篇号：29903326

文字创作：闻于

图片：来自网络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想给父亲写点什么，以表达我的缅怀之情，但总耽心自己的笔墨无法胜任，以致搁笔至今。

其实，我父亲是一个平凡而不能再平凡的乡下农民。

辛亥革命那一年（1911年），我父亲出生在离海湾还有三十多公里的一个小山村。二十多岁到海湾边上一个乡村私塾教书，后来就在那里落户成家。2010年农历正月十三日，父亲因跌倒而闭上他的眼睛，走完整整一百年的人生历程。

父亲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懂些药方，尤其擅长拔火罐，经常有村民请他治病。有天深夜，大雨倾盆。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我。原来有个村民上吐下泻情况十分危急，他家人要我父亲去看看。父亲立即冒雨赶过去，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回来。父亲告诉我：他是用拔火罐把病人治好的。做法是：先把一片枚铜币放在病人肚脐上，再把点燃的艾条放在铜币上面，然后把小陶罐倒扣在肚脐，小陶罐微热时把它拔起来，要连续拔好几次。父亲说得似乎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却不那么容易。我还记得小时候家里的餐桌上经常摆放村民送来的面条，上面堆满煎鸡蛋和油炸花生米等等。那是村民盛情招待贵客时才特意加上去的。那时物质极为匮缺，家里连地瓜稀饭都吃不饱，这面条是村民看到父亲看病从不收钱，就尽可能把丰厚的佐料加进一碗面条以表谢意。

父亲的毛笔字远近闻名。他当然乐意发挥这专长为父老乡亲效劳。每年除夕前，村民们都拿着红纸请父亲写春联。家里八仙桌上堆满村民们量好尺寸的红纸。那几天我特别忙碌，帮父亲墨磨，把墨迹未干的春联拿到空地摊开晾干。父亲记忆特别好，写春联时从不看书本，好像随手写来的，但没有一幅春联是重复的。有些春联我至今还记得：譬如“万里江山凝秀色，满园花木尽朝晖”，“向阳门第春常在，勤劳人家景色新”，“青山不墨千秋画，绿水无弦万古琴”，“有关家国书常读，无益身心事莫为”等等。

除了写春联，凡是与笔墨有关的事，父亲都是有求必应，从不推辞。印象特别深刻有两件事：一是写奖状上的表彰词。大跃进期间，当地建造后坑里水库，完工时公社要表彰一批劳动模范。那天晚上，有位干部拿着几十张空白奖状请父亲用毛笔写表彰词。父亲不顾劳累，连夜用小楷笔写完。二是写戏票。村里新盖的戏院落成时，请剧团来演戏，戏票是用白纸裁成两三指宽的小纸条。纸条上的伍角票价及村名，是村干部请父亲用小楷写的。当时父亲夜以继日写了好几天，才把演三天的戏票写完，并一张不少交给当事人。而他看戏的戏票是我在戏院窗口排队购买的。

父亲喜欢看书，家里有许多古书。如《二十年目睹之现状》、《资治通鉴》、《中国通史》、《镜花缘》、《水浒传》、《三国演义》、《唐诗三百首》以及古医书等等。我小时候与父亲同睡一张床，半夜醒来时，常常看到父亲半躺床上在昏暗煤油灯下看书。父亲还喜欢古诗，家里大大小小的木盆和水桶每片木板都按顺序写上诗句。如“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等等。农闲时村民们都喜欢聚集在我家听他谈古说今。父亲记忆力好，能引经据典、高谈阔论说了大半天。有次讲清朝四大奇案，他讲得绘声绘色，大家听得如痴如醉，夜色降临了还不肯离去。难怪村民把他当成满腹经纶的秀才。父亲不但口才好，文笔也好。我在外地读书和工作期间，每次收到父亲来信，都会被信中飘逸俊秀的字体，和具有古文韵味的内容所折服。因此村民给海外亲友写信都要请父亲代笔。父亲算盘也是打得又快又准。我小时候经常跟父亲到碾米坊碾谷子。店员在计算加工费时，父亲用眼角一扫算盘就知道店员算错了。于是父亲边拨算珠边念口诀，几下就算清楚，惊得店员连呼佩服。

父亲对我的学习也十分关心。当年上学要交学杂费。每到开学时，父亲就拿出家里仅有的几元钱，让我到学校报名注册。小学毕业那年，我随父亲到镇上办事，路过一家书店时，父亲进店帮我挑选几本书，其中有本书是《人类征服宇宙的新纪元》。

父亲一辈子都在农村躬耕，犁耙耕耘样样精通。秧苗插得又快又整齐，村里没有几个人能比得过他。在全国遭受三年严重自然灾害时期，为了全家能吃上饱饭，父亲每天天还没亮，趁生产队还没出工就到山坡上去开恳荒地。在最困难的时候，旅居海外的亲戚寄来几包面粉和几罐食油。父亲拿一部分送给亲友，剩下全让我们几个姐弟吃，而他和我母亲仍然吃粗粮杂菜。

父亲八十多岁还在干农活，九十岁还时常挥毫泼墨，九十五岁时每天还在看书看报。我每次回家探望他时，他都会兴致勃勃给我讲省市报刊上的各种新闻轶事。

父亲躬耕一辈子、书读一辈子、辛苦一辈子、热心一辈子。小时候父亲经常对我说：“耕可养身、读可养心、饥能壮志、寒能壮气”。那时我还小听不懂父亲所说的意思，长大后才明白过来。或许这是父亲留给我一份最宝贵的遗训吧！